“現在開會，我個人暫時只有兩個思路，一個，就是寫一封請愿書，我們廠里所有人簽名，上呈給領導，試試看能不能改變領導的決定?！?/br>
    “另一個，就是干脆吃了這次虧?！?/br>
    廠長的想法，居然跟肖倩倩的爸爸差不多。

    他繼續說：“我昨天回來之后，大致算了一下廠里的盈利，目前我們僅僅是在徐市內部推銷三輪車，不到半年時間，就賺了五萬以上吧？”

    “按照這個趨勢，我們繼續往外沖，明年的盈利會更多，足以貼補這些玩具車的虧損赤字。而已經做好的玩具車，想賣出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你們自己捫心自問，市場上出現這玩意，你們揣著錢敢不敢買？”

    大家都搖搖頭。

    有手藝的人，自己在家做點小玩意倒沒什么，要是特意花錢去買，這不是上趕著被人抨擊么？

    “那這些玩具車，就由我們廠里自己消化了。兩千多輛，作為工廠福利，過年前發給正式員工，每戶可以領一個?！?/br>
    “這樣也行，”財務部的蔡部長，長長嘆氣，不得不退讓。

    盛部長年紀更大，想得更多，他皺眉問：“叫我們認了這次虧，可以。但接下來能不能保證，那個陳書記，不會再繼續找我們麻煩了？”

    “由廠里消化掉這些玩具車，他不會拿這個做文章嗎？”

    畢竟上面說的是，讓他們賣出去盈利，然后用盈利的錢去做好事。

    他們卻自我消化，然后廠里另外交上去一筆錢。

    這種行為，若是經過別人的惡意渲染，很有可能變成：八一廠不服領導的決定，故意這么做；或者八一廠仗著能賺錢，故意把領導安排的任務，當成給自己謀福利的機會等等。

    盛部長這么一說，廠長又沉默了。

    他自己其實也擔憂這一點，只是在賭陳學理并不知曉八一廠如今的盈利狀況。

    八一廠的三輪車是從小半年開始賣的，而如今還沒到真正的年末，他們就沒往上交年度匯報，上面基本上沒幾個領導知曉八一廠現在很能賺錢。

    盛部長擔憂這個，也是為了穩妥起見，廠長嘆聲氣，問：“那你們說說，可還有別的什么法子？”

    “廠長……”肖倩倩弱弱開口，“我跟蕭鑫昨天回去后，有了個不成熟的想法，不一定做得到，廠長你們要不要聽一下？”

    “有想法就說出來！”廠長對于肖倩倩的思路，還是很期待的。

    之前很多次的成功經歷，都證明肖倩倩、還有蕭鑫的想法很超前、很靈活。

    現在大家的腦子都僵著，即使肖倩倩說她的想法不成熟，大家也抱以極大的期望。

    可肖倩倩這次，是真的沒什么把握。

    昨天晚上，吃過飯、洗漱過后，她跟蕭鑫就回屋躺下了，睡前談心時，聊到爸爸去出差的事，她就說，爸爸這次肯定是把收錄機完全搞定了，所以才不顧麻煩，一定要去弄到國際上有效的專利，才讓收音機廠生產。

    之所以一定要國際的專利，是因為他們知道，不久之后，其他國家也會研發出類似的東西。肖倩倩不知道爸爸研究出來的產品，技術上、外觀上跟別人重合的部分有多少，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把專利證明拿到手再說，免得人家后研究出來的倒打一耙，轉頭找我們國家收專利費用。

    我們國家硬著頭皮不給錢也行，但那樣的話，產品就得不到國際的承認，會影響產品出口。

    ——爸爸做收錄機的目的，本就是為了出口。

    國內哪里消耗得了多少這種比較貴重的東西，只有出口賣，才能獲取最大的利益。

    剛好國家本來就極度缺乏外匯，爸爸跟領導們說明白這個道理之后，領導就支持他去搞專利了。

    這些過程，是肖倩倩跟蕭鑫根據爸爸的行程猜測出來的。

    說到出口，肖倩倩靈光一閃，又想到，最開始要做玩具車的時候，她跟蕭鑫在那邊的農貿市場找了好久，其中許多玩具，都是進口產品。

    相對而言，進口貨看起來確實比國產的要精致。

    當時肖倩倩只是心里不服氣，覺得以后一定能看到自己的國家越來越好，再制造業上，不繼續被那些外國貨壓制。

    現在聯想到這件事，她突然反應過來，既然以后可以進口玩具，那他們現在試著出口玩具，是不是也可行？

    從一些書中展現的內容來看，很多所謂的發達國家，對他們這些“落后”國家的手工藝品很感興趣。

    這批玩具車，雖然稱不上是傳統手工藝品，但木質的小卡車、加上發條動力的設計，應該還算有點意思吧？

    肖倩倩無法了解國外的狀況，只是有了這樣的想法。

    剛開始有這個想法時，她覺得很靠譜。只是隨著會議中其他人的發言進行，她又越想越覺得沒信心了。

    “我就是這么一想，那些外國人沒有太長的歷史，他們的國家基本都是在不斷的戰爭中建立起來。而我們有很長的歷史、很厚重的文化，這玩具卡車雖然不如真正的傳統玩具——九連環、華容道那些東西值得探究，但看起來也挺有特色的……”

    肖倩倩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

    那些玩具車，說是有特色，倒不如說是有點笨拙跟丑陋。

    不過，她這個看似天馬行空的想法，卻讓大家眼前一亮。

    “我們可以試試啊，說不定能行！”

    最先開口的就是盛部長。

    “你們不知道，我年輕的時候，那些怪模怪樣的外國人到我們這來，雖然瞧不起我們窮困的樣子，但對于我們隨手做出來的一些小玩意，卻是特別感興趣?！?/br>
    “我記得有一次，為了打發時間，隨便用草莖編了個螞蚱，打算給我堂弟玩，結果人家毛子看見了，愣是要花錢跟我買?！?/br>
    “他們連草螞蚱都喜歡，這木頭車子，說不定還真能打動他們！”

    “這……這真能行？”廠長一時不知道該跟著一起激動好，還是該讓大家理智一點好。

    “不管怎么樣，我們先試試嘛！”盛部長這會兒，連臉上的皺紋似乎都活過來了，興奮得很，“我認識省里管出口物資的人，廠長，你給我批個假，我帶幾輛玩具車做樣品，拜托人家給我問問?！?/br>
    “好像最近就會有外國人過來？如果時機湊巧的話，結果很快就能出來了?！?/br>
    67 [vip]

    第67章

    “你這是為廠里做事, 說什么請假不請假的，肯定要算你出差啊?！睆S長往四周看了一眼，又點名陸總工, “老陸, 你陪著老盛一塊去, 他年紀大了，一個人出去, 我也不放心?！?/br>
    陸總工急忙應道：“誒，好?！?/br>
    于是, 肖倩倩只這么一提，盛部長他們就直接行動上了, 搞得肖倩倩心里還有點小慌張。

    廠長他們看的出來，笑著安慰她，“沒事，你只是提出了意見，不管最后成不成，你都別有心理負擔。大不了就由我們自己承擔了這批玩具車的損失, 然后找趙然爸爸、還有那個幫過你們的鄭政委, 托他們跟領導說些好話，別讓姓陳的那家伙又搗鬼就行?！?/br>
    即使廠長這么說, 肖倩倩還是有些不放心，之后一直有點輕微的焦慮，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關心出差的盛部長跟陸總工有沒有回來。

    這一等, 就是足足一周。

    他們回來時, 因為兩個人年紀都不小, 坐火車比較累, 疲憊感太濃重，所以臉上暫時看不出是什么情緒。

    肖倩倩搶了別人端茶送水的活，給盛部長、陸總工泡了熱茶，讓他們在自己辦公桌邊上坐下，“部長，你們先喝點水歇歇。是不是要喊廠長過來？我去喊吧?！?/br>
    “嗯，”盛部長看著肖倩倩這么一通忙活，心里覺得有點好笑，但考慮到年輕人比較愛面子，就忍著沒笑出來，“你去吧?！?/br>
    肖倩倩便匆匆出去，到廠長辦公室，把廠長給喊出來，“廠長，盛部長他們回來了，就在我們技術部辦公室里?！?/br>
    “他們這就回來了？我不是讓他們不用那么趕嗎，都這么大年紀了，累出個好歹怎么辦……”看樣子，廠長是知道事情進展的，只是不知道盛部長他們居然趕在今天就回廠了。

    他急匆匆出來，鎖上辦公室的門，跟肖倩倩一塊去技術部，順便把財務部的部長也給喊上了。

    回到技術部的時候，剛好重要的人物都在，干脆就坐下來，直接安排開會。

    這次做會議記錄的是常歡。

    “老陸，跟大家說一下情況吧，”廠長抬抬下巴，示意陸總工來說。

    至于盛部長，他都接近六十歲了，這次實在是累到了，坐著輕輕喘氣，捧著茶杯的手，都有點微顫呢。要知道，技術員出身的盛部長，雖然不擅長制圖，但很擅長現場處理機器，手一直很穩的，現在居然都累到手抖了。

    廠長看向他的眼神，都有點擔心，默默打算著，什么時候給盛部長放個假。

    現在三輪車的生意走上了正軌，盛部長又住在八一廠職工樓里，請假休息一段時間，并沒有什么影響。

    “我們這次帶著樣品去南市，見到了盛部長聯系的那個人，雖然對方職位不高，但他還是盡力幫我們約到了他的領導?！?/br>
    陸總工開始說他們這次出差的過程。

    “最開始的時候，管理出口的領導，看不上我們這樣簡樸的玩具車，見過一次面之后，就想把我們打發走。還好盛部長的朋友從中周旋，讓我們留了下去，一直等到外國人過來?！?/br>
    其實在威省這邊，所謂的出口生意，也只有種植的花生、瓜子等多油作物，其他工業產品，在國際上完全沒有競爭力。

    那個接見盛部長跟陸總工的領導，一開始并非是瞧不起他們、也不是要為難他們，而是照著以往的慣例，幾個外國人過來，意思意思檢查一下要買的貨物質量，之后就走直接出口流程了，并不會關注其他東西，盛部長他們能成功的概率不高，說不定還會給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國內現在各方面的條件都不好，人家外國人過來，吃住都不滿意，要不是他們得盯著整個流程的進行，恨不得連一秒鐘都不要多呆。

    領導剛開始想把八一廠的人直接打發走，就是生怕盛部長他們湊上去，推銷什么玩具車，把人家給得罪了，影響威省后續的出口生意。

    本來威省除了能種出來這些作物出口之外，連礦物資源都沒發現多少。若是連作物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以后威省的外匯收入，豈不是個零蛋？

    跟盛部長相熟的那個朋友，年紀也挺大，到了快退休的年紀，以前對領導還有點恩情，領導實在推不過去他的請求，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提醒盛部長他們，最好在外國人回住處的路途中，用比較自然的方式來推銷，別跟國家的官方扯上關系。

    盛部長跟陸總工都并非不經事的年輕小伙子，自然能領會意思，打聽好幾個外國人的行程之后，就在外面蹲守。

    可憐他們一個將近六十的老頭、一個四十多的瘦弱中年，在大冬天里，抱著相當有分量的玩具車，在大街上不斷游蕩。

    好在他們的辛苦沒白費，蹲了兩天，總算是撞上人了。

    盛部長以前跟毛子學過技術，會的外語也是毛子那邊的話，而這幾個過來的外國人，則是說另一種外語。盛部長跟陸總工都不會。

    他們又請不到翻譯，只能一邊打著不成樣的手語，一邊把那玩具車拆開，放在地上，直接示范效果。

    說起來，那幾個外國人，本來心情平平，被不認識的人攔下之后，仗著有人保護，就當是停下來看個熱鬧。

    結果盛部長他們擰一擰發條，把那頗笨重的木頭玩具車放地上，居然就讓車子跑起來了，這個奇妙的過程，確確實實地吸引了幾個外國人。

    他們一嘴嘰里呱啦讓人聽不懂的話，實則是在問身邊翻譯，“這是什么？這個是木頭做的嗎？不用電池也能動？你們國家在這方面好像很厲害?！?/br>
    翻譯接待外國人這么多次，這還是第一次從人家嘴里聽到夸贊，心里頭高興，也就不埋怨盛部長他們礙事了，好聲好氣地把這些問題翻譯出來，詢問他們。

    盛部長他們相當于白白利用了這個翻譯，聽到外國人有興趣，趕緊用簡練的話語回答，方便人家翻譯清楚。

    于是外國人就知道，這個不是純木頭做的，不過，這玩具卡車確實不需要另外安裝電池，而是跟手表一樣，上滿發條，就能跑一段距離。

    有兩個外國人要來玩具車，自己試著玩了兩次，就讓翻譯問價格。

    他們那樣子，像是要自己買。

    但盛部長跟陸總工辛辛苦苦過來，可不是為了推銷一兩個玩具車的。他們希望的，是能有批量的訂單。

    按照之前會議中的計算，他們把這批玩具車的成本直接算作一萬塊，那么，只要單個玩具車的售價能超過五塊錢，他們就不算虧本了。

    陸總工沒跟外國人打過交道，一直沒主動說話。還是盛部長年紀大、膽子也大，直接先豎起兩根手指，說：“如果你們要單獨買一個，每一輛玩具卡車的價格，是二十塊錢。而我們廠里有兩千輛這種玩具卡車，如果你們全部要，每一輛的價格直接打對折，只要十塊錢?！?/br>
    聽著盛部長“獅子大開口”，旁邊的陸總工忍不住咽口水，低下了頭，生怕自己不自然的反應，讓這些外國人發現不對勁。

    不過，對這些外國人來說，不管是十塊錢還是二十塊錢，都是小意思啦。

    要花整兩萬去買兩千輛玩具車，他們才需要考慮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