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技術員實在不好意思吃空餉，現在做的活，其實就跟線上的員工差不多了。

    廠里的正式工名額有限，財務部顯然真的要人，這時候，顯得清閑的技術組，就很不好開口。

    這種發展在肖倩倩的預料之中，她坐在廠長身后，做好各位領導的發言記錄后，小聲給廠長出主意，“表格可以再簡化，然后我們可以在每個車間里弄塊大黑板，每日記錄表改成每周或每月的，表格框就用顏料畫在黑板上，由班長往上面填，填好了，再抄錄到紙質表格上，這樣班長手里有文件備份，員工自己可以直接看黑板，不用去找班長翻文件核對?！?/br>
    “而且，表格簡化后，需要儲存的文件量會減少很多，在生產部長的辦公室加個專門的文件柜，用來封存過去的文檔，按年份、月份來歸類裝訂，加個封面，這樣即使以后有什么事需要翻看之前的文件，也很容易找到?！?/br>
    廠長點點頭，照著肖倩倩這個思路，再細化一下，先把幾位班長提出來的這個問題給解決了。

    “不只是四個大車間，還有倉管的辦公室里，都裝個黑板。車間里裝的要大一些，我跟倩倩商量一下，把每日表格更新成周記錄表或者月記錄表，弄好后讓她拿給你們，以后不許員工再找班長看紙質文件，他們有什么疑惑就看黑板上的記錄，隨意翻動班長的辦公桌，直接扣錢，翻一次就扣一毛錢！”

    “好?！睅讉€班長滿意了，打算回去就開會對底下人說。

    “老蔡，給他們安裝黑板的事情，你負責給弄一下?！睆S長給財務部長安排活，要是以前，這種亂七八糟的小事，都得他自己上陣，現在有人可以吩咐，實在是輕松多了，不過同理，這種小事讓人家堂堂一個部長來做，也確實證明財務部缺人，“至于你們部門要人這個事，我跟老陸商量一下?！?/br>
    聽見廠長果然提到自己，技術組的陸總工無奈嘆氣，只得主動說：“我們組里十幾個一級工，大部分不夠聰明，以后往上升級別的機會很少，難以給廠里爭光，我回去找他們談談心，看他們有誰愿意轉去財務部吧。只是他們畢竟之前是做技術的，轉去做倉管或者會計，得經過培訓才行。而且他們本身是正式工編制，轉崗了可不能反倒降成了臨時工?！?/br>
    “放心，只要人到位，培訓我來安排。至于正式工，他們又不是多占名額，沒問題的，就是工資會下調?！必攧盏牟滩块L趕緊把這事定下來。

    “那行，這事且這么定了。會計增加到兩個，倉管增加到五個，白班三個，晚班兩個，這樣輪崗?！?/br>
    會議進行到這，差不多是做個總結，要結束的時候了。肖倩倩正把做完的會議記錄遞給廠長，就聽見辦公室里的電話響了起來。

    這會兒的電話沒有來電顯示，廠長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趕緊做了個手勢，讓辦公室里所有人安靜下來，然后他去接聽電話。

    結果電話里傳出來一個陌生的女性聲音，“喂，您好？”

    “喂，您好，我是八一汽車廠的廠長常棋，請問您是？”

    “您就是常廠長啊，您好，我是溫燕，就是跟歡歡住一塊的房東，她應該跟您提過吧？”

    “對對對，歡歡跟我說過您，我們一家實在是很感激您能收留她……溫女士，您打電話來是，我們家歡歡有什么事嗎？”

    “唉，不用謝，”溫燕先客氣一句，然后咳嗽好幾聲，才不好意思地開口，“那個，其實是我兒子很欣賞歡歡，他主動追求，現在剛跟歡歡確定對象關系。我想著這么大的事，您作為女方家長，也不能被瞞著，就趕緊打個電話跟您說一聲。然后，您看，要是您那邊什么時候有空呢，我帶著我兒子去您那邊拜訪一下，或者您跟夫人、兒子到南市來玩，我們家來招待也行。主要是大家要見上一見?！?/br>
    常歡離得近，加上電話漏聲，都給聽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捂住眼，心想打電話來說這種事的主意，肯定不是常歡出的。而以溫阿姨那么喜歡常歡的勁頭，八成是她過于興奮，想著盡快把常歡真正變成她家媳婦，才著急打電話來。

    要是讓常歡自己說，她應該會寫信告訴家里，信里能寫的內容多，而且更有條理，順便還能厚著臉皮給她對象多說好話。

    結果這一通電話直接打過來，把常歡她爸都給炸懵了。

    辦公室里其他人也都聽到了，大家面面相覷，還是資格最老的盛部長先起身，小聲表示他先回去工作了，然后其他人也紛紛跟上，一塊溜出去，以免讓廠長覺得尷尬。

    肖倩倩也站起來，打算開溜，卻被廠長瞪了一眼，只好重新找了個遠點的位置，安安分分地坐下來。

    電話費比較貴，廠長原本對溫燕的熱切態度，因為雙方兒女的戀情，而變得有些冷淡起來，只是他還不清楚具體什么情況，暫時沒應下兩邊家庭見面的要求，只說等下次讓常歡自己打電話跟他說，然后客套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掛斷電話后，廠長有些心煩氣躁地敲了敲桌子，看向肖倩倩。

    肖倩倩露出無辜的表情，絲毫沒有心虛的表現。

    廠長皺著眉，問：“歡歡這個事，你知道不？”

    一般年輕人偷偷談戀愛，沒有告訴家里，也會跟最好的朋友說，所以廠長才會把肖倩倩留下來打聽情況。

    肖倩倩可不敢說她還推了常歡一把，讓她放下心防，去接觸趙然呢。

    她只是小聲回答：“我們過年前才見過，之后她忙著參加一汽廠那個學習活動，連過年都回不來，自然沒空給我寫信，我也不知道她談了對象的事?！?/br>
    “不過，那個溫阿姨說的趙然，我跟蕭鑫倒是都見過?！?/br>
    “哦？”廠長招呼肖倩倩坐近一點，“你趕緊給我說說，那人怎么樣？歡歡之前不還說過，她借住的人家，母子倆關系不好，兒子也在一汽廠學習，只是一直沒回家過。這樣不看重家庭的男人，能靠譜？”

    “哎呀，其實他們家情況也有點復雜啦，我不知道由我來跟您說，會不會不太好……”

    “沒事，你說。既然歡歡跟人家搞對象，”說到這個詞，廠長就忍不住皺眉，“我家總得把人家的情況摸清楚，之后才知道要怎么跟人家來往?！?/br>
    這說的也有道理。

    肖倩倩便把趙然父母在他年幼時離婚，他們母子倆被掃地出門，過得十分艱難，結果父親跟那個小三上位的新老婆多年生不出兒子，又上趕著送錢送房認兒子這件事先說了。

    越說，廠長那眉頭就皺得越緊，顯然對這樣的家庭背景很是不滿。

    “不過，其實溫阿姨早就看開了，她接受趙然爸爸的錢，只是想讓他們母子倆的生活更輕松點，順便膈應一下那個小三罷了。而且趙然爸爸在南市挺有地位，跟他鬧崩了，對趙然的未來不太好。上次我們去溫阿姨那吃晚飯，她跟我們說過，等她前夫死了，兒子過去給他摔個盆，就算是盡孝道了，之后他們母子倆要是在南市混不下去，大不了換個地方生活?！?/br>
    “現在趙然在一汽廠的學習名額，就是他爸給弄到的，不過趙然本身很聰明能干，我估計著，他能靠自己的本事留下來?！?/br>
    “至于他們母子關系，單純是溫阿姨跟趙然都是犟性子，溫阿姨嘴巴上又不饒人，對著兒子總沒好話，趙然就以為他.mama是嫌棄他，他不想天天待家里跟溫阿姨吵架，就住廠里宿舍了?！?/br>
    廠長表情放松了一些，又問：“你確定趙然這人還行？會不會是他做了什么壞事，逼迫我家歡歡跟他在一塊了？”

    畢竟閨女住在人家，他有這種想法，也是自然的。

    “應該不會吧，他們倆剛認識的時候，歡歡不知道趙然就是溫阿姨的兒子，趙然也不知道歡歡住在他家，是小年前一天，我們一塊吃飯，他們才知道這件事的。而且……我感覺歡歡看起來就有點喜……欣賞趙然，之前夸過人家好多次呢?！?/br>
    肖倩倩心里暗道：歡歡啊歡歡，作為姐妹，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40 [vip]

    第40章

    常歡跟趙然的事, 廠長后來是怎么處理的，肖倩倩并不清楚細節，只知道, 在三月底的時候, 廠長請了兩天私人的假期, 帶著他老婆還有大兒子一起，去了南市一趟。

    回來之后, 廠長心情似乎還不錯的樣子，估計是還看得上趙然這個人, 而且跟親家達成了什么共識。

    肖倩倩上次在廠長辦公室聽過溫阿姨電話后，回去就寫了信寄給常歡, 在廠長回來后不久，也收到了常歡的回信。

    她或許是不太好意思在信里直白寫太多，只是講她爸媽同意了她跟趙然談對象，而且溫阿姨跟她爸商量之后，決定先讓兩人相處一年左右，要是以后依然有這么好的感情, 兩家就安排結婚。他們婚后第一個孩子無論男女, 都跟著常家這邊姓，以后要過繼給常歡的大哥常樂, 算是讓外甥給舅舅養老——當然了，這個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所需的一切花費，都由常歡父母出。

    后面的孩子也無論男女，跟趙然姓, 由小夫妻倆自己撫養, 常家跟溫燕都會貼補這個小家——其實趙然自己都無所謂孩子姓什么, 他反正跟他姓趙的爸爸沒什么真感情, 他跟常歡私底下說，不然孩子全姓常算了，不過常歡沒應，只說以后的事以后再決定，暫時兩家就統一這么個說法。

    至于溫阿姨已經準備好了的婚房……

    那個房間原先就是趙然的，——自從跟常歡戀愛后，趙然就不肯再繼續睡宿舍了，他要天天跟常歡一起上下班，可他的房間被仔細翻新過，當做新房準備著，他.媽怕他住進去又糟蹋了，也只能叫他先將就在客廳睡一年。

    還有買回來別的那些新東西，都被收起來，等倆人真正結婚的時候再用。

    知道這個好消息，肖倩倩又給常歡寄去一個包裹，依然以能久放的干貨為主，另外給了一身適合春天變暖后穿的厚長裙。

    她家如今對那農貿市場是越來越熟悉，這么久了，市場依然沒消失，他們家三個人的工作又很穩定，就沒再刻意搬東西到外面囤著。有時候需要什么，就臨時過去拿。

    肖家再怎么刻意低調，但長時間從市場拿出來東西補貼家里，總是能看得出變化的。

    徐市山多水多，就在肖家后面那個綿延一片的小樹林后面，就是一條寬度足有五米的河，常有人過來撈魚吃。只是撈的人多了，河里面的魚就精，打這個主意的人，收獲極其有限。

    原先肖倩倩饞鮮魚時，只能攢錢偷偷跟人家買——她爸是沒空到河里親自撈魚的?，F在好了，有一整個農貿市場，里面河鮮海鮮盡夠他們一家人吃的。

    尤其是打從南市回來后，肖倩倩說要跟蕭鑫認真備孕，先把身體養的壯壯的，mama就每天都燉鯽魚湯，等肖倩倩、蕭鑫還有肖毅三人下班回來一起吃。吃的一家人都豐滿了些。

    只是備孕的效果……黃彩英這時候反而沒敢主動問、也不敢催了，怕給孩子壓力。

    某天晚上，蕭鑫跟肖倩倩晚上又偷偷溜進農貿市場里，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個東西真能測出來嗎？”蕭鑫問。

    肖倩倩拆開手上東西的包裝，把說明書看了兩遍才遞給蕭鑫，說：“應該是有用的，書上有提到這個，我們不是確認過好幾次，書上說的就是這個東西嗎？”

    “那你先用一下試試？”蕭鑫把目光從并不長的說明書上抬起來，看著肖倩倩如今有些變圓的面龐，遲疑道。

    肖倩倩也是第一次接觸這種新鮮的東西，不過，想著這玩意用起來很簡單，就沒猶豫太久，“你等會，我到公廁那邊去一下?！?/br>
    他們拿的正是從藥店找出來的驗孕棒。

    這時候，一般女人懷孕，都是等有孕吐反應、或者別的什么征兆時，自己判斷出來，或者去醫院查一下。但要想在很早期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懷孕，基本上不太可能。

    肖倩倩跟蕭鑫備孕已經有段時間了，倆人甚至根據生理書上的指導，選擇了肖倩倩的易孕期，連著造了幾天，之后也不確定成功沒，暫時消停了，跑到這邊找書上提過的驗孕棒。

    現在都到四月了，要是沒順利懷上的話，第一個孩子的時間就不對。

    蕭鑫等在公廁外面，焦急的像是在醫院等待孩子出生一樣。

    過了一會，他才聽見肖倩倩洗手的聲音，他趕緊朝里面問：“怎么樣，是什么結果？”

    “這個東西顯示了兩條杠，按照說明，應該是我懷上了！”里面肖倩倩的聲音有點激動，“但我不確定這個東西準不準?！?/br>
    “以后的人都用這個，應該是準的吧，”蕭鑫看肖倩倩拿著那個驗孕棒出來，也湊過去看了一下變成兩條杠的結果，“要不然我們之后每天都測一次？”

    反正藥店里那么多驗孕棒，就他們倆能用上，浪費一點也沒什么。

    肖倩倩對這種未知的新東西還是有點存疑，便點了點頭，“嗯，不過隔一天測一次吧，測三次要都是這個結果，應該就穩了?！?/br>
    “不過我現在還天天喝魚湯，一點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懷孕時間肯定不長……”

    “我們最后一天那個，不是三月十八號么？”蕭鑫對這種事居然記得清楚，“之后怕再繼續反而有不好影響，就停下來了。要是懷上，應該就是那個時間了?！?/br>
    兩人已經有過肌膚之親，說起這個，再沒有之前那么害臊，肖倩倩也算了一下，“那這剛好是二十天？”

    “嗯。我們再測幾次，確定之后，就跟爸媽說吧，之后的魚湯先停了，免得你聞到味兒會不舒服?！?/br>
    已經懷孕二十天了，按照科學的計算，大約再有二十天，就會出現孕吐反應，而且會持續一個多月，那時候，孕婦基本上都不太能接受魚腥味，吃東西的口味也會千變萬化，是個一家人都覺得有點煎熬的時期。

    這么說好之后，倆人在接下來的一周里又測了三次，每次驗孕棒都是兩條杠，基本上懷孕這件事是穩妥無疑了。

    趁著周日放假，肖倩倩跟爸媽說了這個好消息。

    “我們用那邊的驗孕棒驗過了，基本確定懷孕快一個月，按照時間看，這胎就是肖筱，”肖倩倩臉上帶著笑容，“我現在就有一百斤了，比一年前足足胖了十多斤，以這個狀態懷孕，肖筱的營養應該沒問題?！?/br>
    “真的？！”黃彩英滿臉喜色，伸手去摸摸女兒絲毫沒有變化的肚皮，“我就說你的好事怎么推遲沒來呢，心里盼著是懷孕，但又怕說出來讓你們覺得緊張有壓力?！?/br>
    說著，她雙手合十，在胸口小幅度地拜了拜，然后才又說：“要養好胎，光在懷孕前做好準備也不行，懷孕的時候也得注意吃飽吃好。暫時你還能喝魚湯，就還是繼續喝吧，等真的受不了這味兒了，再換別的東西?！?/br>
    “嗯，吃吃喝喝什么的，就聽媽安排?！狈凑べ毁灰习?，自個又沒空做飯。

    爸爸肖毅倒是有點犯愁，“那你要不要跟你們廠長請假，回家養胎？”

    他擔心閨女這是頭胎，懷著孕還上班，會有負擔。

    “不用的，我們技術組現在挺清閑，一級的技術員大多轉去別的部門做文職，還有下放成普通一線員工的，我跟蕭鑫都是二級工，沒什么降職風險，但也沒什么事能稱得上忙碌。而且技術員們現在都有集體辦公室，不用長時間呆在噪音大、高溫高濕的車間里，對孩子基本沒影響?！?/br>
    肖倩倩很重視這個孩子，但她不能為了孩子，就直接把工作放下了?，F在放下工作容易，以后再想撿回來、還保持原樣，那就難了。

    “真受不住了我肯定會請假的?！?/br>
    她計劃是懷孕期間正常工作，等快生了再請產假，休假一個半月，有蕭鑫給她在廠里刷存在感，還有廠長照顧著，她坐月子之后就能順利回來上班。

    “行，你自己的事，還是以你自己的意愿為主?！毙ひ阋娕畠簺]有勉強的意思，就隨她去，“但你也別怕請假，爸爸現在還是有點能耐的，就算你請一年假，導致工作崗位被人頂了，爸爸也能給你再塞回汽車廠?！?/br>
    原先肖毅的人脈基本圈在收音機廠，現在他有值得稱道的實績，帶領技術團隊完成了收音機的改進，還在附近多個省市做過報告，已經積累了更加廣泛的人脈。

    “知道啦！”肖倩倩笑瞇瞇地回了句，然后看向蕭鑫，見他也彎著眉眼，便覺現在的生活真好。

    日子一天天過去，肖倩倩直到自己的孕吐期度過，懷孕超過三個月，把胎坐穩了，才在信里告訴常歡，自己懷孕的這件事。

    常歡在南市聽到這個好消息，立刻趁著假日，跟趙然還有溫阿姨一起，買了紅糖、紅棗，還拿溫阿姨攢的一些碎布，去跟鄰居換來超過一百個健康孩子用過的舊布頭，然后縫成了百家布的被面，縫補的部分，被精心地繡了象征生命力強的藤蔓花樣，這個可以給小孩做包被的被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