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4節
書迷正在閱讀:六零宅女的小說打賞系統、不可開交、殺豬佬的小娘子、重生之長女當家、你怎么才來、破產千金她只想搞事[穿書]、從零開始的富豪人生、人類縮小一百倍后的末日、都市黑科技供應商、變成反派崽崽后我成了團寵
那喚做張串兒的匪兵是跟著四當家從外頭進來的,見四當家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遂開口解圍:“曹隊長,是師爺親口吩咐,須加強警戒,請曹隊長帶人把守通道。司令跟師爺隨時可能派人傳訊上來,必得有人接應。誰不知道,曹隊長你最得師爺信重,這般要緊的活兒,只好辛苦曹隊長了?!币妼Ψ讲粍?,又補一句,“曹隊長若是不愿意,兄弟我倒挺想跟曹隊長換換……” 曹耀宗雖然嫌棄守山道辛苦,卻也明白張串兒此言恐怕非虛。姓顏的本事不小,脾氣也不小。司令跟師爺既要用他,又要防他。堂叔把自己也留在玉壺頂上,本就是為了防止他背地里搞什么小動作,雖然曹耀宗心里完全不覺得對方能搞出什么小動作。張串兒被姓顏的救過,這般替他出頭,也是常事??珊匏疹伒拿髅鞯昧颂檬宸愿?,偏不肯好好說話,非要這般落自己面子。 曹耀宗心中懷恨,卻也無法,悻悻然拎著槍帶人出去了。其余匪兵也都遵從四當家命令,各就各位。 經過此事,哪怕完全不懂夏語的洋人,都看出來匪兵內部并不團結了。至于多少聽懂一些的,則更加清楚人質在匪兵首腦心目中的分量。因最終結果是偷看洗澡的流氓離開,也由此認定那少年頭領至少是個講規矩的人。人質在他手里,也許不但能保住性命,還能試著談談條件。 約翰遜與另外幾個洋人坐在一起低聲商議,匪兵們只在邊上監視,并無人上前阻止。 很快,到了吃下午飯的時間。如今不論匪兵還是人質,一天都是兩頓,只不過匪兵有干糧,人質只有稀粥。院子里的匪兵吃完,給外面駐守的人送過飯,最后留出一桶雜糧野菜粥在臺階上,叫人質們自行分食。 往常都是洋人先吃,夏人后吃。三個坐在一邊的夏人人質見洋人們半天沒動靜,便欲起身盛粥。約翰遜忽然沖安裕容道:“伊恩,可否請你幫忙轉達給那三位先生,我們決定和匪徒談判。請你問問他們,要不要加入我們?!?/br> 安裕容早聽見他們討論,見約翰遜這般表示,便如實轉告了。三位夏人此前并不相識,這時卻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士明顯懂得西語,聞安裕容之言毫不驚訝,只問:“不知諸位洋先生欲如何談判?可有什么章程?”他這話是用夏語說的,安裕容見此,便替他翻譯過去。 約翰遜答道:“我們商量了幾點,如果你們沒有異議,將由我代表全體人質向對方提出來。第一、我們要求他們,立即釋放婦女、孩子和老人。必須保證全體人質的安全,如今天這類情況,絕不允許再次發生。第二、我們要求和外界聯絡。他們有什么條件,可以讓我們知道,我們會考慮促成他們與華夏當權者及各國領事館談判,盡量滿足他們的條件,只要他們安全釋放人質。第三、我們要求改善人質的生活狀況。增加食物的數量,把我們的衣服、隨身藥物和日常用品還給我們?!?/br> 聽完這番話,安裕容先就覺得不樂觀,向約翰遜強調:“留下來看守我們的,只是他們的首領之一,而且不是最主要的首領。他不一定會幫我們向大首領傳話。即使他同意傳話,大首領恐怕也不一定會來見我們?!?/br> 而三位夏人聽明白洋人的意思,果然先后搖頭。之前提問的那一位道:“第一點和第二點,恐怕不由我們說了算,要看外面的人什么態度,和他們談得怎么樣。至于第三點,如果那位身體不舒服的洋人老先生病得更嚴重一些,或者可以爭取一下?!闭f罷便起身,盛粥去了。 這番話安裕容心里是同意的。審問時他沒能聽到這三位具體身份,然而能從一等車廂下來,又被匪徒們精挑細選出來,必然非富即貴。寥寥數語,已顯示出說話這位見識頗為不凡。 將話轉述給約翰遜,他有些失望,但也沒再勉強。安裕容知道,洋人質們真要動了與匪徒談判的念頭,自己這個翻譯勢必免不了要出場。便問道:“如果對方完全不接受,怎么辦?” “我們會考慮絕食抗議?!?/br> 安裕容抬頭看去,說話者并非約翰遜,而是最開始時被搜出手槍的那位高傲紳士。名字叫做阿克曼,從對話中可以知道,此人是一名米旗國現役軍官。 “阿克曼先生,你確定嗎?包括孩子和老人,所有人都同意了?”安裕容問。 約翰遜道:“孩子和老人當然不在此列?!?/br> 阿克曼卻道:“他們會接受的。這對他們并沒有壞處。他們到現在也沒有直接向人質提出金錢方面或其他任何要求,那么必定是希望用我們作為籌碼,跟當權者換取最大的利益。我們中任何一個人有所損傷,對他們來說,都是利益損失。我們必須明白自己的價值,向對方爭取更好的待遇。況且今天發生的事,如果我們不采取行動,誰能保證下一次不會再發生?我們必須向匪首施壓,讓他管束好自己的手下,以確保我們的人身安全?!?/br> 除了有些自我膨脹,阿克曼所言并非沒有道理。只是他忘了,對方真正做決定的人并不在此。既然已經知道匪徒內部并不團結,又如何能指望眼前這位四當家一定會聽取人質們多余的聲音呢? 迫于阿克曼和約翰遜的要求,安裕容舉手示意,得到準許后,站起身向顏四當家匯報了洋人們的意思。 似乎覺得洋人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四當家難得地冷笑一聲,道:“這些事我不管。等司令與師爺來了,跟他們說?!?/br> 安裕容點頭哈腰:“敢問四當家,貴軍司令與師爺什么時候會來?” “他們正忙著呢,誰知道什么時候上來?!?/br> “如此可否請當家的幫忙給傳個信?” “沒空?!?/br> 安裕容被噎了下,頓一頓,才語重心長繼續道:“當家的,這幫洋人見不到首領和師爺,只怕忍不住要鬧事?!?/br> 四當家不以為然:“鬧事?怎么鬧?” “說是要絕食?!?/br> 沒想到還有這一招,四當家愣了愣,隨即嘴角一撇:“行。明日起叫廚房少煮一鍋粥?!?/br> 安裕容簡直哭笑不得,勸道:“洋人們恐怕不是說笑,有幾個本來情況就不算太好,再鬧絕食,只怕更加糟糕。萬一有性命之憂,豈不是平白給當家的添麻煩?回頭誤了首領與師爺的大計,當家的也不好交代……”聽他這話,倒像是瞬間變身做了四當家身邊參謀。 四當家瞅瞅他:“你急什么?先斷兩頓,餓極了自然會吃。實在不行,硬灌便是?!?/br> 這下安裕容沒話了。他雖然不認為對方會答應洋人的要求,卻覺著多少能說動一二,做個鋪墊。不想還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對方。 安裕容跟四當家說話,有洋人聽得懂幾成,直接就給翻譯了。阿克曼身邊一位貴族同伴,大約受了他那番“價值說”的鼓舞,又急于在受委屈的淑女面前展現紳士品格,見匪兵頭目遲遲不肯答應己方要求,站起來義正詞嚴道:“這位匪徒先生,你們的野蠻行徑已經對幾位女士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你們必須鄭重道歉,并保證此類事件絕不再發生。不,僅有道歉和保證是不夠的,基于你們此前一貫的野蠻殘暴行為,根本無法取得我們的信任。因此請你們立即釋放這幾位女士,還有孩子以及老人。我們其他人自愿留下,相信足以幫助你們實現卑劣的目的,換取足夠的利益……” 四當家看了這人一會兒,問安裕容:“他說什么?” “沒什么,不過還是那些話,當家的不必在意?!卑苍H菝Φ?,一邊給約翰遜使眼色。若真把這煞神惹急了,用不著槍子,一顆石子就夠喝一壺的。 那洋人兀自滔滔不絕,約翰遜都找不到插話的空隙。四當家看向安裕容:“說說,是些什么話。他剛才停了二十一次,就算二十一句罷,一句也別少?!?/br> 安裕容看他面無表情,心知推托不得,好在自己記憶力也相當不錯,索性一句不落,都給翻譯了。 那邊洋紳士總算是說完了,猶自一臉正義瞪向這邊。四當家拔出腰間別著的手槍,勾在手指上轉了兩圈。洋紳士被這個動作提醒,重新想起雙方處境懸殊,硬撐著道:“你……你不能殺我們……” 四當家瞧了他一陣,直瞧得他自動住嘴,又把地上坐著的眾位洋人都瞧了瞧,忽然開口慢慢道:“景初二十二年,列強鎮壓白蓮紅燈起義,京師淪陷,太后、皇帝出逃。洋人在京師燒殺搶劫,jianyin擄掠,害人奪寶,不可計數。這些野蠻殘暴行徑,不過十幾年前的事情。請問諸位洋大人,你們參與了沒有?諸位自己沒有參與,那么諸位家中親朋戚友,諸位的國人同胞,參與了沒有?你們答了我這個問題,再來跟我談什么野蠻不野蠻?!?/br> 安裕容萬沒想到,這少年四當家竟能說出如此一番話來。若非場合不對,簡直恨不能拍手喝彩。 景初二十二年,歲在丁酉。列強借口鎮壓白蓮紅燈運動,強行攻陷京師,皇室朝廷倉皇棄城出逃,史稱丁酉之變。那一年安裕容不到十歲,恰巧跟著母親避居海津,逃過一劫。事后聽許多親歷者訴說遭遇,猶心有余悸。倒不知這兗州深山匪幫中的少年頭目,竟也知道得這般清楚。 四當家說完,沖安裕容一頷首:“你,給他們說說,一句也別少?!?/br> 安裕容肅然道:“謹遵四當家之命?!碑斦嬉痪洳宦?,替他翻譯過去。 丁酉之變震驚世界,內外皆知。洋人們聽完這一席話,包括那位適才喋喋不休的貴族紳士,一時都不再出聲。倒不見得當真勾起了什么愧疚之情,而是通過這些話認清了對方態度。哪怕匪首再如何想留下人質性命,眼前這煞星少年不高興起來,是完全有可能拿人質開刀的。此種情形下,另外那三名夏人,自然更是保持沉默。 四當家見人質都老實了,欲轉身抬腿,忽又瞥了眼女人中最為貌美的艾德麗小姐,冷冷道:“那位洋小姐,我的弟兄偷看幾眼你洗澡,有什么干系?又不會看掉你一塊rou?!弊吡藘刹?,沖安裕容擺擺手:“算了,這句不用傳了?!?/br> 安裕容本來也沒打算嚇唬一個女人,最后這句準備裝沒聽見。誰知那艾德麗小姐好奇心挺強,等四當家出去,眾匪兵也只是在四面廊下遠遠圍著監視,偏湊過來悄悄追問。 “艾德麗小姐,你確信要知道?” 艾德麗小姐點頭。 安裕容嘆口氣,照實說了。 想明白話中含義,只怕那匪兵頭目要放任手下流氓繼續欺辱自己,艾德麗小姐眼眶刷地又紅了。 安裕容只好端起面前豁了口的粗瓷粥碗,坐到另一邊去。 第6章 書中顏如玉 次日,曹隊長與另外幾個頭天偷看洗澡的匪兵沒有再近距離出現,洋人們也沒有再提絕食談判的話頭。 傍晚,來了幾個匪兵,通過安裕容居中溝通,叫三個女人跟一個小孩換了地方,與做飯打雜的兩名村婦一起,住在后院偏房里。所有男性人質依然在中殿睡大通鋪。 人質們心里都知道,這是那少年頭目的安撫手段,亦不妨看作是對人質老實聽話的獎賞。明白對方并不是可以要挾的對象,阿克曼、約翰遜等人也就暫時歇了別的心思。 一個不太妙的情況是,那位身體欠佳的老者,琉息國人氏科斯塔先生,病情忽然加重,躺著起不來了。 洋人中有一位外科醫生,雖專業不相符,仍然義不容辭地擔起了診治責任。與患者本人交流一番,醫生提出必須取回科斯塔先生隨身攜帶的藥物。安裕容仔細問了問,得知是心臟和血管方面的慢性疾病,因為停藥若干天,更兼勞累過度,癥狀惡化乃是必然。如果不能及時取得藥物,后果確乎堪憂。將此消息匯報給看守的匪兵,不大工夫,四當家便過來了,看看病人面色,又伸手探了探脈。 約翰遜悄聲問安裕容:“他是不是會你們夏人的醫術?” 安裕容尚未回答,四當家已回頭道:“叫他們找兩個人,把他抬到后邊去?!币馑际且笕藗冏约禾?。 科斯塔先生身邊有助手跟隨,安裕容便轉達了這話。助手一個勁兒搖頭拒絕,大概覺得離開自己人單獨待著很不安全。 四當家原本就沉著臉,見此面色更加不好看:“抬走。把病過到其他人身上怎么辦?” 安裕容只好解釋一番并非傳染病,四當家將信將疑,仍堅持隔離病人。安裕容便知他之前探脈多半是為了確定病情真假,而非懂得醫術。見這邊說不通,改而勸說科斯塔先生和他的助手。最后雙方達成一致,科斯塔先生被安置在女人們隔壁,允許他的助手同住照顧。安裕容又受托求藥,將科斯塔的情況再次分說一番。四當家“嗯”一聲,也不知到底應了還是沒應,轉身走了。 安裕容心里對拿回藥物不敢抱太大希望。一則人質被押送上玉壺頂時,并未見匪兵攜帶戰利品,必是留在了半山某處駐地。此刻天色已晚,山道難走,就算洋人性命值錢,也未見得會被當成多緊急的事對待。二則看當初匪兵劫掠行李的架勢,藥物并非錢財,有沒有保存下來都是個問題。如此想著,不由得有些擔憂。從列車被劫至今,已然過去一星期,與其他人質多少結下了共患難之誼。更重要的是,一旦有洋人質死在這玉壺頂上,不論對于人質還是匪徒來說,都可能發生無法預料的變故。思來想去,事已至此,竟只能聽天由命,企盼那科斯塔先生得天主保佑,熬過這一劫。 擔憂歸擔憂,沒等天黑透,安裕容就在自己的鋪位上躺下了。人質住處是沒有燈的,幸虧這幾日月色不錯,否則半夜方便還怕踩著人。因為科斯塔病重,眾人心情愈發低落,不管睡著沒睡著,無人說話,一片沉寂。 半夜睡得正酣,安裕容忽然被人弄醒。眼前一團光暈,眨了好幾下眼皮才辨認出來,正是四當家。見安裕容醒了,四當家也不說話,拔腿走到殿門外,站住不動了。安裕容反應過來對方是要自己跟上,趕忙爬起身。 走出殿門才看清,對方一手持著煤油燈,一手拎著個花布大包裹。安裕容看他兩只手都占著,忽然明白了為何屁股上有些疼——被人家拿腳踹的。 四當家將包裹放在地上,低聲道:“把那洋老頭的藥揀出來?!?/br> 借著燈光月色,倒也亮堂。安裕容蹲下身解開包袱,低頭看去,滿滿一大包零碎,堆在地上像座小山,各種瓶瓶罐罐、盒子匣子。忽然明白過來,四當家這是連夜下去了一趟,從匪首那里把疑似藥物的東西一包裹全兜了上來。除了他,大概也沒誰能半宿工夫走個來回。 伸手翻檢兩下,有指甲油瓶子,煙絲匣子,還有紅藍墨水盒子,藥物也有不少,印著各色洋文,花花綠綠煞是好看。包裹布帶著濕潤,許是沾染了林間的露水。安裕容一邊翻一邊道:“怎么不叫他的助手來揀?我也拿不準……” “少廢話,叫你揀就揀?!?/br> 安裕容不廢話了,低頭仔細挑揀。終于找到兩瓶對癥的藥丸,拿出來遞給四當家。 四當家把那兩個藥瓶拿在手上反復看,看完回手又扔進零碎堆中,將包裹重新綁上。 安裕容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么,卻忍著沒說話。 臺階上值夜的匪兵裹著漏絮的破棉襖,倚墻而坐,伸長脖子看洋貨。四當家道:“不用眼紅,司令很快就會把獎賞發下來?!?/br> 說罷,提起包裹往后院走。見安裕容繼續跟著,也沒說不讓。到了科斯塔住的偏房門口,才伸手攔住他,自己一個人推開門進去。 聽得屋里一聲驚呼,安裕容便知道,四當家把那助手嚇得不輕。一陣丁零當啷聲響過后,四當家又拎著包裹出來了,只是把煤油燈留在了屋內。 安裕容跟著他往回走,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一直到爬回自己鋪位躺下,預備認真醞釀睡意,才靈光一閃,恍然大悟。那四當家應當是怕洋人助手搗鬼,多拿其他藥物,才叫自己先行挑揀一次。畢竟西醫西藥在國人看來,堪稱神秘莫測。他大概也怕西藥中有什么七日醉三步倒之類,令洋人借機生事。轉念又想,他干什么非得把兩瓶藥混在包裹中叫那助手重新挑揀?可見也信不過自己這個居中掮客。怪不得匪首要安排他來看守人質,一身過硬功夫不說,別看人年紀輕,辦事可老道得很。 迷迷糊糊中又想:這人心眼兒其實不錯,雖說混在匪徒隊伍之中,行事舉止卻透著一股磊落之氣。如此秉性,怎地落草為了寇?唉,世道這么亂,良家子弟落草為寇,也算不得什么奇事。 天亮了,人質都被要求留在室內,不許擅自行動。那洋大夫得到允許探望了科斯塔一回,給眾人帶來好消息,老先生吃了藥,身體明顯有所好轉。 晚飯后,聽得外邊眾匪兵歡呼叫嚷,人質們紛紛伸脖探頭,從敞著的半邊大門往外窺看。只見匪兵個個喜形于色,有那按捺不住的,一沓子銀元直接托在手里,彈一彈,再咬兩下,然后笑嘻嘻收進腰包。 安裕容想起凌晨時四當家的話,匪兵們果然分發獎賞了。也不知道誰分走了自己兜里掏出來的那一份。 除了錢,一些稀奇古怪的洋玩意兒也出現在幾個為頭的匪兵手中。大抵匪首師爺及大頭目們按級別先挑過了,安裕容只看見幾個洋火匣子,畫著美人頭的小鏡子,還有先前被四當家和藥品一起裝在包袱里的指甲油、紅藍墨水瓶子之類。 人質們瞧見匪兵拿著原屬于自己的日用品稀奇把玩,不由得既憤恨又鄙夷,卻只能小心翼翼掩飾神情。安裕容心下琢磨,先前只道匪首與師爺下山談判去了,如今看來,這兩日竟是在忙著清點瓜分戰利品。莫非人質在手,足以穩如泰山?也不知眼下外頭到底是個什么情形?這么些天過去,消息總該傳開了才對。還得再想辦法,跟那四當家多套套話。 不大工夫,幾個匪兵走進來,將一堆衣裳扔在大通鋪上。安裕容認得為首那個,正是偷看洗澡事發當日跟在四當家身邊的張串兒。張串兒顯然也認得安裕容,捏著兩件女人內衣和男人領結沖他道:“這些個布片子,怪模怪樣的,怎么穿得出去?白送也沒人要。四當家說了,叫洋人們把自己的都認領回去?!?/br> 安裕容走近瞅瞅,除了胸罩和領結,也還頗有一些看起來比較正常的西式衣裳。質地特別好的當然是不見了,尋常衣物還是可以分上一分的。于是招呼各人前來認領。人質們都沒想到還能多此一項福利,憤憤不平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是夜,集體睡了個安穩覺。 次日,情緒平和的人質與心情愉悅的匪徒度過了安詳寧靜的一天。 距離上次洗澡已然過去三天,不少人又有了替換衣裳,再次成功申請到洗澡機會。 安裕容還是一身濕嗒嗒從溪邊走回來,預備站到門檻上吹風??匆娝漠敿易谑A上,裝作不經意蹭過去。沒錯,這回四當家把監視他洗澡的重任放心交給別人了。 近了才發覺,對方手里居然捧著一本書。不是別的,正是自己當初扔給徐文約打發時間的那本《一個風流女人的故事》。想必是混在戰利品當中,被四當家揀了出來。別人拿的都是自認值錢的小玩意,這位四當家倒是與眾不同。 安裕容認為他應該完全看不懂,但對方一副沉浸其間的樣子,一頁頁翻過去,間或端詳思索片刻,倒似是看出了興味。安裕容不覺好奇,又挪了挪腳步。 四當家警覺性相當高,他剛走近一點,便抬起頭。 安裕容住腳:“抱歉,打攪了當家的雅興。只是當家的手里這本書,不巧正是在下行李中的……” 四當家捏著書脊抖抖:“你的?” 安裕容面帶笑容回答:“歸國途中海上漂泊,無聊時消遣之物。故事雖離奇,亦不乏有趣之處。四當家愿意欣賞,在下榮幸之至?!?/br> “油嘴滑舌?!彼漠敿依涞赝鲁鲆痪湓u語,不再理他,接著翻看手里的西文書籍。書中不少黑白插圖,與華夏風物大是不同??戳艘粫?,大約終究抵不住心中好奇,見安裕容一直站在邊上沒動,遂問:“這些曲里拐彎的西洋文,你都認得?” “在西洋大陸混了幾年,入鄉隨俗,也就學了個囫圇?!?/br> “你說說,這里頭都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