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155節
甫一出水,謝琎便與那張因癲狂而扭曲的臉龐打了個照面。 張自賢一見是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在他所立七星盤石柱上跪撲下來,死死抱住他的雙腿,哀嚎道:“你快救我!” 謝琎愣住。 張自賢瘋狂嚎哭:“我是你生生父親,你怎么能見死不救?” “不孝父母,敬神無益!不敬父兄,滅倫常毀天道,是要天誅地滅的!” 不留神間,謝琎已然眼淚狂飆,沖他吼,“你自作孽不可活!我也救不了你……” 還有半句沒說完的,是他夜夜在夢中的詛咒:他們不殺你,我亦要殺你。 可事到臨頭,話噎在口中,卻說不出。 他害怕。為俠者哪有怕死的,他獨怕手上沾滿鮮血。 繼而他又囁嚅著開口,想說,我雖不至于真的殺你,但你早已在我心里被千刀萬剮了一萬遍。 話未出口,但聽得一聲銳器撕開皮rou之聲,一捧妖冶紅花在謝琎腳下綻放。 張自賢于狂笑間忽然仰起頭,臉上浮現出一種僵硬、怪異的表情。 漸漸有什么東西從謝琎身上脫落——或者說是從張自賢身上脫落,墜入池水之中。 如滴墨入水,池水在他腳下瞬間紅透。 笛聲停滯,谷中陷入一片死寂。 裴沁呆坐于地,見自己滿手滿刀皆是鮮血,忽然有些迷茫。 她殺了人。 張自賢被裴沁腰斬了。 謝琎摸了摸臉頰,低頭一看,掌上、臂上一脈的猩紅guntang。 一抬頭,臉上顯出三道血色指痕。 他脫力地垂下雙手。 死死懷抱住他雙腿的半肢也滑脫入水,尸身臉朝上,在水面隨波輕蕩。 瞪圓的三白眼不曾瞑目,無神望天。 巴德雄收了笛子,嘿嘿笑了幾聲,說,“原來是你!好,好,阿瑤,快將那yin道尸首拎過去,叫這小兄弟在他臉上啐上幾口?!?/br> 謝琎回過神來,早已滿臉血淚。 雖覺得這世界已然徹底崩壞,卻打心眼里覺得暢快極了。 他哭一陣,笑一陣,覺得自己離崩壞恐怕也相去不遠。 作者有話說: 啊……劇情還有一章,然后就(……) 今日實在寫不動了,明天修完明天再接著寫。 第130章 君入甕8 張自賢腰斬之處鮮血四濺, 如從她刀口赫然長出的一朵碩大朱頂紅,花蕊一直蔓延到七星石盤上少年的腳下。 裴沁垂頭看著滿手鮮血,有一時迷茫。 她當然不是為殺了人而痛心, 就像巴德雄根本不是想要她親手報仇雪恨。 他只是想要她身體里這枚殘蠱殺了張自賢。 熱血燙遲遲不肯消散,乃至于鉆入手三焦, 半條胳膊更是燙得錐心刺骨——九年前也是這樣, 她在漸漸痊愈之前, 自始至終都以為那古怪的苗人侏儒是來送她樂知天命的——思州城中如吞熱油的滋味,她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后來她便好了。前幾日,她才知道那是一枚習武之人皆求而不得的神仙骨, 是面前這個人殺人無度替她換來的——卻也只是一枚殘蠱。 不將這枚蠱煉齊全, 他是不會收手的。他不甘心。 山谷之中,眾人或瞠目結舌,或有人啼笑皆非, 卻有一人滿是憂心,一臉愁云不展。 裴沁避開她的目光。 師姐, 一定會問:裴沁, 眾人費了這么大周折救你出去,你又回來做什么? 師姐, 我是來結束這一切的。 這種種因我而起,也該由我來了解。 “入谷前, 我已叫程宗主,用十層劈云斬月式震裂我中庭神闕經脈。若你強行調運我內力, 不出幾個時辰,我便會成廢人, 無藥可治, 除非你有命再造一具神仙骨, ”她仰起頭,望向山頭劍上矮小中年人,“……你別費心了?!?/br> 巴德雄怔住。 旋即若有所思,“若你中庭神闕氣運不暢,那便不就和這位重閣主一般,一入這貓鬼陣,便苦不堪言?” 裴沁愣住。來時路上,她分明同程四海說好的。 巴德雄稍作一想,便笑了,“程公為人正派,怎會無故遷怒于一介無辜女流?” 立刻往北面拱手一揖,道,“多謝程宗主對小女手下留情,您乃是真君子!” 話音一落,裴沁執起彎刀,自天泉xue重重插入左臂。 一刀見血,連皮帶rou,將刀刃拽至曲澤xue。 眾人見之無不驚駭。 料是向來城府深沉如巴德雄,也微微色變。 “巴德雄,殺了張自賢,我身體里這枚殘蠱也還沒煉成吧?”裴沁面不改色拔出彎刀,道,“你看好了,我這左手自此就此處殘廢。你若不肯收手,我下一刀便劃入右手天泉?!?/br> 自此,雙手全廢,再沒機會拿起任何一把兵刃。而且,這枚神仙骨,也再不能借手三焦經脈,以任何生蛇蠱為食。它將永遠都只是一枚殘蠱,直到數年后我不治而亡。 巴德雄顯見的慌了神,近乎忘了自身處境,不由自主前行一段,上到清潭畔的劍格上。 覺察到谷中一雙雙銳眼向他射來,巴德雄冷汗出了一身,警醒著,預備一有不慎,立刻飛入山頂,遁地狂逃。 待一眾虎視眈眈的銳芒褪去,巴德雄冷靜些許,從袖下執笛,欲先攥取她意識,以防她真的下手自殘??烧l知,幾支笛曲皆試了,卻都無法cao控她神智。 巴德雄忽然明白過來——她殺了張自賢的同時,也攝取了他的功力。 哪怕從謝琎處學來幾曲玉龍笛譜,但他沒有玉龍笛,亦已cao控不了她了。 可剛才她說,她覺察到殘蠱尚未煉成——也就是說,離成蠱只差微末毫厘。 巴德雄掐指一算,驚覺哪怕不殺這谷中武林人,隨便街上道上,抓一人喂生蛇殺之,也足矣。 想到這,巴德雄又喜,又急,壓低嗓音,急切出口,“阿瑤,傻丫頭,你別這時候犯傻?!?/br> 裴沁卻不理,微微仰頭,血流如注的左手高持彎刀,狠狠扎進右手天泉xue。 她一聲未吭,巴德雄卻不由痛呼出聲,滿頭滿腦,汗如雨下,嗓中無聲卻絕望地說道,“別,別?!?/br> 天上凜光一現。 一把刀當空劈來,斬折了她手中長刀。 那把大刀斜插入她腳邊泥地中。 裴沁手頭一空,回首一望,瞥見了那把重鋒環首刀。 好不熟悉。 前來拾刀之人,一襲羸弱白衣,更是眼熟。 程雪渡武功不輸張自賢,本就足以在貓鬼陣中行動自如。內力有八成被鎖,不過只要不調運,便不礙事。 從始至終,他始終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也不知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是為避禍端?還是為靜觀其變?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已經啞了。 事到臨頭,又突然走出來,做什么眾矢之的? 她少不得挖苦他兩句,“你早不幫我,這會子獻什么殷勤?莫不是突然念起我的好,又想與我舊情復燃?” 程雪渡走到她跟前,只是不答。 反倒是巴德雄將巴掌拍得極響,笑得不行,“好,好,真是我的好女婿!” 程雪渡倒未理會他亂點鴛鴦譜,埋首問裴沁,“既得神仙骨,何不取用便是?傷人不是你,何故養虎自嚙?” 裴沁冷笑,“這破玩意,給你,你要不要?” 程雪渡沉默。 巴德雄道,“要啊,怎么不要!” 巴德雄說:“往后,我再給女婿做一副神仙骨。到時候,你兩作一雙神仙眷侶,長長久久地相伴。再……再生一雙神仙孩兒,叫老夫夙愿得了!嘿嘿,嘿嘿?!?/br> 裴沁罵:“你閉嘴!” 又以那把斷劍指程雪渡:“這老賊與我恩怨,今日必得了結。你若攔我,我連你一并殺了?!?/br> 巴德雄道,“好女婿,你今日若能攔住她,往日我們一家三口,齊齊全全,少不了你的好處!” 話音一落,裴沁一手拔出地上重鋒環首刀,砍了程雪渡一個措手不及。 紅影左突右進,白影右閃左避,直至避無可避,便會生生挨上一刀;每每紅白雙影稍作停駐,俊容上便多掛了道彩。 貓鬼蠱中不敢調運內力,被她追殺到一路奪路狂逃,程雪渡實在沒有半分力氣,一腳被踹在泥地里,四肢百骸如同深陷沼澤,再難動彈。 裴沁隨手將刀插進泥地,俯身看他,冷臉說道,“平日里也未必贏我,貓鬼陣里,還想能贏?白日做夢?!?/br> 程雪渡定定看她,胸口起伏,艱難呼吸。 她不解,“你腦子里究竟想的什么呢?” 程雪渡不響,看向她身后。 一簇水蛇窸窸窣窣游到她腳邊。 巴德雄在后頭壓低了聲,循循善誘:“便用生蛇蠱又如何?我吹笛縱你,如何不能贏她?” 裴沁不啻,此人講話,誰信誰便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