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137節
真是……也別看不起她。 聽那兩人商量了半晌,葉玉棠忽然從墻上直起身,提了提氣,挺了挺胸,咳嗽了兩聲,說,“還塞嗎?” 那兩人回過頭來,忽然瞪大了眼睛。 連馬氓都驚呆了。 粉翁忽然說,“比裴谷主雖差了些,倒也看不出?!?/br> 葉玉棠嘁地一聲,蹬掉兩雙破棉鞋,換上黑靴,往里涉水走出幾步,鉆進冰涼湖水里。湖水并不深,但她并不敢多待,目不斜視朝鑒心亭游去,摸索到亭下撬開的石板,兩手撐著往上一頂,出水鉆進亭子里。 作者有話說: 改一下章名 西禪過幾章再作章名比較好 第117章 洞庭之圍4 鑒心湖中孤佇著八角亭, 唯有一條木棧通向其間。 一座水榭背靠鑒心湖,距鑒心亭十余尺遠。雖地勢高,奈何近過了頭, 憑欄只能瞥見亭上瓦片。群雄一路追擊闖島之人,被長孫茂攔于棧道之外。夢珠被吵醒, 也想來看看。程雪渡不愿去湊那個熱鬧, 便叫左右手推著她來水榭。嫌湖那頭太吵, 自己也好躲會兒清靜,見情勢緩和了再過去不急。 水榭畔種滿芭蕉,如今將要入冬, 芭蕉枯了大半。 檐外淌起雨來, 滴滴掛在芭蕉下虬結的殘破破蛛網上,裹挾昆蟲殘肢墜入池水之中。 殘荷下有青鯉誤以為游人投食,三兩只浮上來, 在水面打個卷又翻騰回去。 程雪渡倚在水閣窗邊,忽然覺出一陣煩躁。 一抹紅衣闖入夜色, 莫名在他心里抓撓了一下, 癢的慌。 程宗主近來將諸多宗內事務全權交他處置,甚至包括這洞庭之圍的江湖事;近來又常作年老疲憊之感慨, 大有讓賢之意。其間深意,不言自明。 十余年苦心經營, 于刀法,刀宗, 夢珠,半點不敢懈怠, 為的不過就是如今這一刻。 也曾有過一回行差踏錯, 不巧被夢珠撞破, 鬧了一回。 說要讓他選擇,他自然選夢珠。哄了幾句,又哭著說舍不得,事情終究沒鬧到她爹爹那去,他松了好大一口氣,自此不敢有半點紕漏。 可事將成了,他卻生出些許懊惱。 捫心自問,他從不覺得自己會為當年抉擇后悔。 畢竟,她沒有一個做一宗之主的父親,鳳谷當年也比不得刀宗。雖違心,但他半點不覺得自己選錯了。 直至兩年后,終南論劍驚見一抹紅。 蟾宮折桂,劈了四宗兵刃,贏得好不漂亮。 程雪渡有一瞬恍惚,想起數年前那雙乖覺懵懂的眼睛。 美卻脆弱,令人心生憐憫,不自覺靠近。 也不怨他,任誰都會犯錯,他又不是圣人。 他還算不討人嫌,兩情相悅如順水推舟。 何況他也不是單單陷于皮相的登徒子。 問她究竟為什么跟著他,她說看他形貌羸弱,所挾兵刃竟是把重鋒環首刀,便來看看這刀他是從哪兒偷來的。誰知不多時刀便出鞘了,好快的刀。 他聞言就笑了,心里貓撓似的。 她說十八般兵刃最喜歡刀。九短之首,一見天日便無歸鞘之理,如行俠義之理。他便領她去君山書閣,這才以致被夢珠覺察…… 程雪渡閉了閉眼,又想起再相見,那一抹紅衣立在風洲客棧門外。他回過神來時,不知不覺已向她走近。幸而沒走太近,否則便仿佛與那一群覬覦美色的腌臜色鬼為伍似的。 六年來也聽說過不少她的秩事。起初登門求愛的都成了登門挨打,漸漸她也懶得再出手,涂蔻丹的功夫便將一干魯男子羞辱得恨不得就地掘墳。 那張嘴,實在不饒人。 因此也開罪不少人,名聲漸漸就不大好聽。但她大大咧咧慣了,倒也混不在乎。 淪落到今日這地步,少不了有些人在其中落井下石。 譬如那幾一行硒谷俠客與松龍鞭神便都受過她不小奚落。一聽說她與賊人關系匪淺,害了不少江湖人,數落她種種不是,罵她作“南疆妖女”實有些急不可耐。雖不曾因辱罵她而獲益,卻好似能就此平復鄙薄內心。 也有往日看都不敢正眼看她一眼的,此刻巴望著她跌墮,仿佛這樣就能輪得到他們去染指一般。 這行人的心思不難猜著。 程雪渡實在不屑招待這幾位,只可惜如今他羽翼未豐,仍得笑著奉承,以免落人口舌。 刨去那些污蔑之詞,她也沒有什么大罪過。 只可惜她有苗人血脈。十年來江湖人多受戕害,她幾乎脫不開關系。 倘若她肯溫言為自己開脫幾句,倒免受這許多苦。有好事之人戲說起她與下頭那和尚的關系,她一怒大罵,將一眾道士也一并得罪。本就有把柄在手,又四處不討好,眾人只得先讓她先離中原,以厘清罪責,也免她四鄰再遭毒手。誰知此時突然來了個女子,直接指認她與巴德雄的父女關系,并羅列重重證據,道明這多年來,諸多江湖事,皆是她父女二人聯手做下…… 撇清關系尚還不及,自此再沒人敢為她開脫。 岳丈讓他去信請各路英雄前來君山島再議如何捉拿裴沁,誘出巴德雄。誰知人馬剛剛齊聚,裴沁不知從何處聽見風聲,竟闖了島,后頭還跟了個和尚。眾人一路包抄過去,料想她插翅也難飛。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攔在棧道上,不讓任何人靠近鑒心亭。 長孫茂這人,近年來不少人還是肯賣他薄面,說白了就是打不過,又不想當眾敗給一個后生。便只得講道理,向鑒心亭中人高聲問責。亭中人卻不應,揚言要“扒了張自賢的皮喂狗”,罵的一句比一句難聽。 兩相僵持不下,有些心思齷齪的便按捺不住,鬧著捉jian要捉雙。說什么捉jian捉雙,開門看看若真是那妖女與和尚,倒是證實那線人所言一樁事由,其余的,便也不證自明。 場面無人主持,漸漸地有些失控。 一只白貓懶窩在他懷中,聞得響動猛地掙脫出去,驚飛幾只綠鷺。夢珠嚇得一個戰栗,漆黑眼珠無神的望過來。他安撫幾句,吩咐手下照看好她,轉頭出了水榭去。 · 裴沁武功在尋戒之上。但這和尚死腦筋,又一身蠻力氣,一路與他纏斗至此,她已近力竭;兼之數日情緒大起大落,陡然挨了長孫茂這孫子一棒槌,有些脫力。眩暈的躺了一陣,聽見外頭罵聲嘰嘰喳喳,似是在數落自己,聒噪得很。想沖出去大干一架,動彈不得,只得躺著罵了張自賢那狗東西一通。罵了許久,全然不過癮,四肢百骸卻始終有些疲軟無力。靜靜的躺了一陣,方才明白,這臭和尚點了她零泣、外關等數十個xue道,故至此仍舊不能自行解xue。 這和尚悶葫蘆一樣,怎么都沒個響。一路上罵也罵累了,他卻縮墻角不知念哪門子經,連尊眼皮也不舍得抬一下。 裴沁能給他氣笑了,說,“一路將人家追得這樣緊,莫不是大師真對鄙人有意?” 尋戒不理。 裴沁嘆口氣道,“倘若下了地府,回想起自己連女人小手都沒摸過,卻要因yin戒而枉死,豈不委屈?” 尋戒仍不理她。 她接著又說,“倒不如稱了他們之意,同我做些快樂事,也不枉這檔子jian人如此妄議你我?!?/br> 尋戒抬眸,瞥了她一眼。 裴沁笑道,“來嘛,小師傅,點了人家xue道,想做什么還不是都依小師傅的?!?/br> 一手往他手上搭去,摸索到xue道,忽然咯咯笑了起來。尚未得逞,卻被僧人掰住,一擰,扭轉過身去。 伴隨一聲脆響,右臂已然錯位。 裴沁倒吸了口冷氣,密汗直下,“你……” 尋戒淡淡道,“非禮勿言?!彼砷_手,又兀自誦他的法華經。 里頭半晌沒個聲,張自賢想她是生了怯;何況當著群雄,她恐也不能將自己怎么樣。便生了膽,隔著火光高脊背直挺,倒有點子慷慨就義的意思,“你說要扒了貧道的皮喂狗,貧道便在此地等著,你來就是了,但且莫要傷了他人性命?!?/br> 裴沁氣地要死,抓起手邊落石,往門框砸去,一動作,疼得彎起背來,嗓都啞了,“我今日,定要……殺了這狗賊!” 冷不丁黑暗中有人講句,“你殺個屁?!?/br> 亭中人皆往話音響起之處看去—— 八角亭正中,一塊石板陡然掀落在地。稍過片刻,空隙之處,一道暗影一躍坐起,朝兩人走過來。 一襲紅衣,馬尾高挑。大抵因為渾身濕重,所以步履略顯怪異。 室內兩抹紅影如初一轍,尋戒忽然無言。 裴沁低頭從那人腳上黑靴往上看,視野停在那張臉上,茫然罵道,“……你他嗎誰???” 紅衣人拖著一行水跡子走到她跟前,頓住腳,垂頭打量她片刻,面無表情的回罵了句,“老子是你大爺?!?/br> 水滴順著她頭發滴滴落到裴沁臉上。 裴沁提氣沖開半身xue道,伸腳去踹。 那人伸手一撈,將她腳腕輕輕松松拎在手頭。 自此廢了一手一腳,裴沁掙扎了幾下,自覺如同只將要旱死在岸上的魚,氣得語無倫次,“我大爺?我大爺早八百年死了!滾你大爺的!” 紅衣人嗤地一笑,“挺生龍活虎嘛?!?/br> 外頭又有動靜,似是仇靜再催促她速速現身,否則就有要動手的意思了。 紅藝人也懶得再與她攀扯這些有的沒的,回頭囑咐了一句,“尋戒師傅,煩您將她看好了?!?/br> 尋戒緩緩點頭。 裴沁懵了,“不是,她究竟是誰啊你就點頭?” 尋戒搖頭。 “裝神弄鬼,什么東西?” 裴沁右手一抽,彎刀旋飛出去,狠狠將那人褲管釘在地上;復又擲出右手刀欲將她截在門口,誰料刀風乍止,紅衣人已兜手接??;又拔起左手刀,交錯著在手頭瞧了瞧。 裴沁身上仍有數處xue道未解,手腳被縛,此刻又兵刃盡失。想自己哪怕從前病弱之時,也有師父師姐庇護,從不曾如此狼狽。而今被人折辱,連人名姓面目都看不清。本就精神不濟,至此終于崩潰,以唯一能活動那只手抓起一把石子盡數往她身上擲去,帶著哭腔罵道,“都他嗎誰啊,見我今日必死在此處,都來欺負我是不是?” 紅衣人左右閃避,忽然哎了一聲,“傻丫頭,別哭啊……別哭?!?/br> 裴沁下意識張嘴要罵,臟話未出口,卻愣住,“你……你叫我什么?” 紅衣人嘆了口氣,半蹲坐下,略作一想,說,“你被人利用了,現在出去無異于送死,能殺誰呢?” 她一放松下來,不自覺縮起胳膊腿,像個疲累懶散的老道士,與裴沁素來風儀玉立的奇美面貌格外不搭,看上著實有些怪異。 紅衣人接著又說,“何況外頭那百來號人物,你能敵幾個?” “我……”裴沁放空了一瞬,而后咬牙說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凡張自賢多茍活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安寧?!?/br> “之后呢?” “入這君山島,我恐怕也無法輕易活著出去?!?/br> “你若死了,不怕有人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