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74節
葉玉棠見他今日如此,本也有些惱火。但冷靜一想,這人素來最是好相處的,今日難得如此,想必也有他的緣由。 瞧了眼衛小侯爺,估摸著大抵是這二人關系不和,長孫茂與四海刀宗也確實沒交情,在人屋檐下打擾著,總免不了給人挖苦一番。 想明白后,她便又一哂。 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時候兩人約個戰打一架,當著師門的面下下他臉面,一雪前恥,豈不爽快? 她立在兩級階梯上,問他,“到底想住哪兒?” 他瞅瞅程雙匕的胳膊,耷拉著腦袋,兩步跟了上來。 作者有話說: 先更這一丟丟 第63章 故山5 與四海刀宗同住客棧, 起初有兩日他似乎是有些不大開心。 不論她上哪兒,他都跟在后頭,卻總沉著張臉, 不言不語。過兩日論起劍來,他便又自己好了。到底是小孩兒心性, 她便也沒多問。 仔細想想, 論劍前那天夜里長孫茂似乎有問過她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說來說去,卻和衛小侯爺沒多大關系,而是在打聽霜筆師兄武功高低。但似乎也正是那天夜聊過之后, 他便一掃陰云, 開開心心論劍去了。 論劍前一天夜里,最開始是程雙匕一時興起,叫上她喝酒。 一喝酒, 總免不了敘舊。一敘舊,總有人說起往事就上頭。 程雙匕躺在瓦上, 說起剛認識她那會兒:“程宗主將你領到我跟前來, 就這么丁點高。孤零零立在君山島杏花塢的橋上,細腳伶仃的, 簡直一擰就斷。眼睛清亮帶鋒芒,看著叫人心悸。小小的人兒, 拽著個臭臉站在那兒,旁師兄師姐都不太敢同你說話。我叫了個師姐同你過招, 毫不給人留情面。幾招下來,我便覺得這小毛孩子往后不簡單。果不其然, 我這做師兄的, 不過虛長個七八歲, 也就兩三年時間便給你趕了過去,雖汗顏,還算沒看錯。一晃就是十一年,自你離了洞庭,往后也就只見過兩三回面,個頭長高了,功夫一年比一年厲害,叫師兄這輩子也拍馬難追嘍……” 血影長老嗤地一笑,打趣他道,“就只功夫變厲害了,還有別的,怎么不說了?” 程霜筆嗨地一嘆,笑道,“人小姑娘,怎么好意思當著說?” 程血影道,“你不好意思還是她不好意思?” 程霜筆打她兩拳,爽朗地笑,倒像真的不好意思起來。 葉玉棠歪著腦袋盯著這兩人,實在一頭霧水。 程血影咯咯笑道,“那我來替你說啊——你這霜筆師兄啊,這輩子就得了個師妹。但凡同人喝酒吹牛,便老說自己師妹如何厲害。外頭人傳些什么修習邪功的胡話,你師兄往年見一個揍一個,到如今,至少君山島上是沒人敢說這等渾話。沒事總同我說,‘這么可憐可愛的小丫頭,外頭人怎么忍心這樣講?’有回在少室山下遠遠見過你一回,回來又同我感慨,‘你說這么漂漂亮亮一小姑娘,成日刀里來劍里去,混在一堆糟老頭子堆里比武,旁人還都打不過她。倒給了外人話柄,有心一通瞎說,好在她自己不往心里去……’” 關于程雙匕,她去洞庭湖時也不過才七八歲,諸多事情都有些不太記得清,只記得成日領她練刀法的師兄人極好。后來十余年過去,不過也就再見過三四回面。師兄妹的情誼她記得,只是沒想到程雙匕竟也如此記掛她。哪怕借宿客棧,竟也事事照拂得極是周到。旁人三言兩語間提及,知曉師兄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也三不五時的維護自己,倒叫她既意外又感動。師兄護犢子的一種老兄長心態,后來常叫外人給渾說成什么對她有意,實在純屬放屁。故她沒往心里去,霜筆師兄定然更不會介懷。 那天聊到后半夜,程霜筆醉的睡過去,血影嫌他一身酒臭,還是葉玉棠將他從房頂架回屋里去。 回房時長孫茂已睡著。起先喝酒時他也在一旁,到后頭撐不住便先回來了。往常他睡得極沉,敲鑼打鼓也叫不醒。今日不過開門弄出點動靜,一個翻身,睜開眼來睡眼朦朧的瞥了她一眼,仿佛有點欲言又止。 她等了一陣,半天沒等到他吭聲。 在塌上和衣躺下,又聽到他在對面床上叫她一聲,“棠兒?!?/br> “嗯?” “我若想到程比那樣,要幾年?” “從今日起朝他窮追猛趕,興許要用個四五年功夫?!?/br> “哦……” 旁人待他客客氣氣,他倒好,程比長程比短的。 正想說他兩句,一回頭,見他盯著天窗,似乎悶悶不樂,便耐著性子問他,“怎么回事?” 他道,“我追上程比要窮追猛趕四五年,棠兒趕上他,不過輕輕松松兩三年?!?/br> 她覺得怪好玩的,便支起腦袋問他,“想和我打架?” 他背過身,輕輕嘆了口氣。 過了會,莫名其妙又說道,“棠兒這么厲害,不知什么樣的人能娶到棠兒做老婆?!?/br> 葉玉棠聽得直樂,笑個不停,“誰為什么要娶我,我又為什么要嫁人?” “男子無妻家無主,婦人無夫身無主?!?/br> “什么狗屁道理?” 他嘆口氣,“對啊,什么狗屁道理?!?/br> “我娘這輩子不曾嫁,我爹這輩子亦不曾娶,又譬如天璇劍、天璣劍……諸多當世俠女豪杰都是如此,怎么活都是一世。倘或被一情字牽累,反倒不夠暢快逍遙了……”葉玉棠想了想,突然笑問道,“你小子不想入朝做官,所以才破釜沉舟,剃度上山?” 他道,“上山之前,我爹說富家難教子,要討個老婆來管教我?!?/br> 她恍然,“原來逃婚來的?!?/br> 他又說,“若真是娶妻倒也罷了。也不是真為娶妻,而是打著成家的幌子叫我立業。真沒勁?!?/br> 她在那頭笑起來,“是挺沒勁的?!?/br> 他又笑了,“是吧?倒不如一輩子隨棠兒浪跡江湖來的快活?!?/br> 小小雜物間,窗戶開的小而高。 兩人躺在兩張床上,側著身臉對著臉的說話。 月亮照在床頭,照的他眼睛亮亮的,說起話來,仿佛較之往日也格外真誠。 葉玉棠在另一張床上側躺著看,聽見他說的這番話,恍然也有點心動。 原本她以為這輩子與師父青燈長卷,守著琉璃寺終老少室山,便足夠了。 有人愿意跟她一塊兒一輩子浪跡江湖? 聽上去竟還挺不錯。 ? 那天夜聊也不過是個無足掛齒的小小插曲,過后一切倒又如常。旁的弟子論劍,她便攜他在風雪洲客棧的橋邊同他說劍。 “如今余下的三十多名弟子,不論刀法、劍法、掌法、棍法,或是內功、輕功,皆在你之上。我們若要贏,只能贏在攻其不備。如你現在去戰,免不了一失。稍有不慎,便難躋身下一輪論劍。好在此刻只需按捺著不必出手,旁人也不知你武功路數。如今不少弟子常在論劍前私下約戰,若有人找你一戰,你切不可應,免得露了底?!?/br> “這其中有三人于你極為棘手,一是祁慎……” 長孫茂突然若有所思道,“這個祁慎,似乎是仇谷主從前的師妹?!?/br> “我同她不熟,”葉玉棠臉一黑,接著說道,“二是韋天賜,三則是尋戒。韋天賜騰掠極精,若他溜你,簡直跟逗小孩似的;祁慎內蘊深湛,她若留足時間運轉真氣來攻你,你恐怕挨不了兩下子;尋戒與你功夫路數相當,入青龍寺十三年,早年曾得過師父兩年指點,無論哪樣功夫,皆穩重求益,難尋破綻,乃是今年頭籌不二人選?!?/br> 長孫茂道,“這三人之中,我只需能贏一人,是否就不算輸?” 她道,“若我沒料錯,正是如此?!?/br> 他道,“誰最容易贏?” 她想想,道,“韋天賜。他輕功是不錯,鏢法尚可,刀法卻平平。他若拉開距離四尺往上,你便也不必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br> 他有點詫異:“我也跟著躲?” 她點點頭,“他跑,你也跑,反向跑出四尺,始終拖他八尺。八尺以外,他的鏢不論勁力、準頭皆不好,他只好往你來靠。若他來攻,四尺反擊,比的就是誰耐性足?!?/br> 他略一思索,道,“明白?!?/br> 她道,“若是遇上祁慎,是相反的道理。她外功不濟,劍法亦平平,你切不可叫她跑出四尺以外,否則你必挨她一下子。好在調運真氣需耗時,若你趁這機會去追上去,她運力不足,哪怕就此一記袖里藏花,倒也不礙事;倘若她運力之時,背部靈臺、懸樞受你一棍,那她恐怕就不好受了。但你最好別碰上祁慎……” 長孫茂道,“為何?” 她道,“祁道長,那可是終南山頂上一抹皎潔月光。你若傷了她,下了論劍臺來,在座不知多少人來揍你?!?/br> 正說著話,七七八八少年俠客迎面走來,手里俱攜著香燭十二件??礃幼?,是要往靈官殿去祭拜七暇星官,順便同祁道長搭搭話。畢竟這位祁道長心里,也只剩下六十元辰與七暇星官了。 若說她與祁慎能有點子什么共同話題,對仇歡恨其不爭勉強算得一件。 可每每她挖苦仇歡時,說得祁慎明明心頭也極為爽快,卻要惺惺作態的罵她一句,“師侄,休得對師姐無理?!贝说廊瞬贿^虛長她一歲,卻總以師叔自居。葉玉棠見著她,便直呼其道名祁慎,連“道長”也懶得尊一聲。 · 不過,不論長孫茂對上祁慎,亦或是韋閣主愛子,她都有把握能贏得輕輕松松。他二人本可以直到論劍最后那一日,在這二人之中擇一人一戰即可,卻沒料到衛小侯爺這幺蛾子贏了裴慧之后,突然指名道姓,要與長孫茂一戰。 這一戰倘或勝了,長孫茂哪怕入了四甲之戰,明日要對上的,卻是尋戒師傅。 但若明日第一場便敗下陣來,他便三年無緣終南論劍。 葉玉棠立在他身側,萬眾矚目之下,心頭竟有些不安。 心里的第一個念頭是:我憑一己之愿如此豪賭,是否害了他? 第二個念頭則是:若他父親兄弟知曉他習武之路遭此重挫,是否會逼他離山從俗,入仕為官? 所以在長孫茂問她,“棠兒,要我去嗎?” 她按捺著沒說話。 衛小侯爺得意大笑起來,負刀高聲宣戰,“怎么,長孫公子,既有志向來終南論劍位列三甲,怎么先怕了我了?!?/br> 長孫茂難得也耐住性子,沒應。 衛小侯爺見他沉默不應,以為他慫了,氣焰又高漲幾分,“那日尺雪論劍之時,不是挺得意的嗎?” 臺下一眾人聽見“尺雪論劍”,以為他仰賴這種旁門左道出風頭,不由都笑了起來。 葉玉棠問,“師弟,你想贏他嗎?” 他道,“想?!?/br> 她接著問,“好,那我問你。這幾日比武看下來,你覺得如何能贏他?” 長孫茂道,“洞庭刀,打三尺六寸?!?/br> 葉玉棠道,“你今日若能憑一己之力贏過他,師姐必叫你明日贏過尋戒;若不能贏他,咱們心服口服,三年后再來?!?/br> 長孫茂點點頭,攜著談梟上了論劍臺。 作者有話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20個 第64章 故山6 這兩人的論劍, 葉玉棠只看了個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