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49節
巴瑞瑛點頭。 葉玉棠瞥見另外三人凝重緊張的表情,不禁恍然大悟,嘩一聲笑道,“原來是這樣?!?/br> 拿人神仙骨,合該替|人|消|災。她爽快笑道,“既和我有關,那就好辦。如何能讓她開口說話?” 眾人皆松了口氣。 巴瑞瑛道,“你醒來之后,是否曾回想起什么與萍月有關的事?” “有。剛醒來那陣,我整個人都在懵懂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時不時心痛窒息,生無可戀。等我在太乙鎮上徹底醒轉過來,間或能覺察到,這身體主人似乎曾遭受過什么非人對待。但凡我竭力回憶,偶爾捕捉到一些稍縱即逝的片段,只覺得酸楚委屈,心痛將死?!?/br> 巴瑞瑛問道,“那些片段,是在什么地方?” “一個寨子,晦暗的書房,林地里奔跑,某處山溪……” 她慢慢回想,輕輕嘶了一聲,揉揉牽扯得劇痛的額角,抱歉道,“不行,不行?!?/br> 巴瑞瑛柔聲道,“沒關系,時隔多年,萍月臟器被神仙骨吞噬,意識也所剩無多,記憶也只剩下些不著邊際的零散碎片。能想起這么多事情,已屬十分難得?!?/br> 葉玉棠心頭著急,沖口而出,“那怎么辦?” 巴瑞瑛道,“我試著用盤瓠笛引導你?!?/br> “盤瓠笛?” 巴瑞瑛笑道,“蛇母哪怕再天才,也不可能憑空捏造出一部驚世駭俗的《玉龍笛譜》?!队颀埖炎V》的一切,都是源于巴蠻神書《盤瓠笛譜》。這本笛譜,在我們族中流傳千年之久,用以cao控蠱蟲和蛇蟻。蛇母將盤瓠笛的威力,用到cao控人的神思上,后來竟打起了定力武力極佳的武林高手的主意,這才萌生出了《玉龍笛譜》。盤瓠笛譜威力雖遠不及玉龍笛譜,但可在對戰中用以亂人神思,亦或平定狂躁蛇人心神……不怕你們笑話,在被江宗主排擠之前,這也曾是我們巴蠻引以為傲的武功絕學。盤瓠笛也遠不及弘法大師毀去的那柄玉龍笛,也算得上一件傳世神兵。盤瓠笛cao控蛇人神思,也實在是一件再輕而易舉不過的事。萍月雖神思無幾,死前,仍也是作為蛇人死去的?!?/br> “原來如此?!?/br> 葉玉棠仍覺得似懂非懂,但到底并非自己所長,便不再多問。 巴瑞瑛自腰際取下一支純銀長笛,道,“凝神屏息,像平日里練功打坐一般即可?!?/br> 她立刻照做。 盤膝而坐,斂神閉目。 黔地草木茂盛,山中又多蟲蟻。此刻凝神而坐,聽覺罕見的靈敏,但覺外頭鳥鳴似珠落,瀑流如疾雨,蟲鳴如箜篌,一時竟分不清耳中聽到的是山音,還是空靈的盤瓠笛音。 窗外已微微發白,內室仍暗三分,角落虛點了一支搖搖晃晃的蠟燭。若是平日,哪怕閉著眼,隔著百尺距離,她亦能清楚辨知遠處火焰往哪個方向偏了哪怕半寸。 但此刻,她卻辨不出了。 · 視野漸暗,耳畔寧靜非常。 旋即復又亮起,還伴隨著嘈雜人聲,喧嘩非常,根本不屬于夜郎寨背后那間小屋,而是—— 一處鬧市之中。 有人拉著他,在一條回廊上疾走。 視野非常低,從她身旁走過的哪怕最矮的姑娘,也比她高出大半個腦袋。 牽著她疾走的男子,步子邁得又快又大。她根本跟不上,幾乎是被拽著往前走,吃力地大口喘氣。 但她仍會好奇,間或走過一個拐角,視線一轉,朝天井下頭望一眼—— 天井下頭是一條河,河上有許多畫舫。船上男男女女擠在一處,女子皆身段窈窕,發色各異,露出整段細長藕臂,惹人浮想聯翩。湖面波光瀲滟,船上胡旋舞、夜光杯,華服男子們醉臥美人膝,整個天井中,鼓聲,樂聲,笑聲,摻雜著葡萄酒的氣味,氣氛奢靡曖昧。 隱隱聽見巴瑞瑛在問她:“你在哪里?” 葉玉棠道:“平康坊,畫船宴!” 緊接著,視線一轉,她被拽進一間屋子里。 淡紫的煙羅紗被掀開,黑衣男子走到里間,半跪下來道,“公子爺?!?/br> 一個年輕男子聲音急迫:“怎么樣,找到人了沒有?” 黑衣人道,“沒有——” 男子道,“廢物東西?!?/br> 黑衣人挨了一腳,痛呼一聲,爬起來接著復命:“不過我卻在一心嶺外,找到一個小丫頭。與云碧姑娘面目四五分相似。我留了神,問她在這里做什么。她說,她jiejie叫她在這里等一個姓江的中原人。我問她jiejie叫什么名字。她說,她jiejie叫何云碧?!?/br> 紫色煙羅紗被猛地掀開,走出一個紫色長袍的年輕男人。 男人頂多不過二十歲上下,身量高大,皮膚白皙,目如點漆;儀態軒昂,氣質優雅。腰際縛了把古樸長劍,劍上推光漆了兩粒藍色小字:雪元。 男子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蹲身下來,問,“你再說一次,jiejie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開口說,“何云碧?!?/br> “你jiejie……有說什么嗎?” “她叫你不要再去找他了?!?/br> “那她為何叫你來等我?” “jiejie說,她不在了之后,我要找到這個姓江的中原人,只有跟著他,才能活下去?!?/br> “她、她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br> “她有留給你什么東西嗎?” 小女孩點點頭,將腰際的一張皺巴巴的紙團遞上去。 男子展開紙團,片刻之后,又將那張紙揉進掌心,神情凝重復雜。 葉玉棠視線一歪,似乎是小女孩偏了偏腦袋。 小女孩問,“你是姓江的中原人嗎?” 男子蹲下來,“我是。我叫江映。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說,“我叫何萍月?!?/br> 江映問,“你今年幾歲?” 何萍月道,“虛歲十三歲?!?/br> 葉玉棠驚嘆道:才十一歲的小丫頭就要送去給蛇母為妻,何氏怎么忍心? 江映輕輕嘆息,旋即一笑,柔聲說,“以后你跟著我,好不好?” · 視線一暗一明,地方換了。 這次是一間寬闊、晦暗的書房。南面門帷大開,寬闊臺榭外頭,是雪邦獨有的山柏林。 葉玉棠先先看一雙鞋,然后是淡紫色的裙擺。裙擺下的小腿掛在臺榭邊緣,輕輕晃蕩。一抬頭,就能看到漫山的積雪。 江映坐在案臺后頭安靜看書。 何萍月坐在臺榭上發呆,間或回頭偷看江映一眼。 書房外頭傳來奔跑聲,踏在地板上,步履輕快,隨之而來的,先是一個少年爽朗笑聲。 少年高聲說道,“表哥,聽說你不知上哪兒弄來一個童養媳,搞得叔父很是生氣,是不是真的???” 何萍月聞聲回頭,只見一白衣少年跨過書房門檻,快步朝江映走去。 在何萍月的記憶中,許多無關緊要的人,面目都是模糊的,只粗略看得清個大概。 這個面目模糊的少年人輕快的闖進視野之中時,葉玉棠依舊一眼認出他是誰來。 這是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長孫茂。 葉玉棠盯著那少年,嘴角不自覺上翹。 巴瑞瑛遠遠問道,“你在何處?” 葉玉棠道,“雪邦,月影山莊藏書閣?!?/br> 巴瑞瑛道,“你瞧見了什么?” 葉玉棠沒答,視線緊緊追隨長孫茂。 江映道,“胡說八道?!毙床辉倮硭?,只垂頭看書。 長孫茂斜坐到江映桌上,看了會兒他寫字,道,“坎步接天,地勢為陣,乾坤生蓮……這是什么對子?” “我最近在琢磨一門輕功,”江映抬頭,“父親有意親自傳授你月影劍,跟姑母說了許多次,怎么仍不見你來雪邦?” 長孫茂撇撇嘴,“懶得學?!?/br> 根本不是懶得學,此人此刻心里想的必定是那番“天下第一娘中娘”的鬼話。葉玉棠不禁又笑了起來。 江映道,“你如今已十二歲,早已過了習武的最佳年紀。如此荒廢度日,將來同妻子起了爭執,她一氣之下逃出家去,避你不見。你又不會武功,怎么追她回來?” 十二歲的長孫茂笑嘻嘻的說,“我討個武功次一點的,不就行了?” 江映瞥他一眼,隨后笑道,“比你還次的,恐怕沒有了?!?/br> 長孫茂道,“那我就比她更小氣,吵架之前先逃之夭夭。她來追我,豈不方便?” 何萍月垂下頭,玩著手頭一朵小野花。 葉玉棠也隨之垂下頭,捧腹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第44章 萍月3 何萍月轉頭, 小聲問了句,“你們中原人的妻子跑了,也要追回來嗎?” 江映問, “為何我們中原人不能追?” “你們中原男子,每個人都有很多個妻子。跑了一個, 再娶一個就是?!焙纹荚锣街? “我們寨子里人都這么說?!?/br> 萍月姑娘, 在你面前的,實乃是中原男子中最花心的兩位,如假包換, 名不虛傳。這波譏諷挖苦, 直打七寸,功力到位,實在太毒了。 哈哈哈哈…… 葉玉棠幾乎笑得險些岔氣。 視野一暗, 轉眼已是天黑。 有人輕輕敲叩房門,何萍月聞聲回頭, 見一名少婦倚門而立。眉眼與江映有三分相似, 年紀稍長幾歲。此人應是江映長姐——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的“驚鴻一見”江凝。 美人衣袍寬大,孕肚隆起, 臉部略略浮腫,卻難掩雪膚紅唇、烏發深眸的絕色姿容, 無怪天下男子都為之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