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閉上了眼。

    再次睜眼，又是之前的那個噩夢。

    江詠思驚醒的瞬間，一下子從床上直起身體，愣怔許久，他才伸手揉動自己的額角。

    外面的天光未亮，他起身披衣，點了凝神的云鴉熏香，坐在桌前，盯著那縹緲的香氣，薄唇緊緊地抿著。

    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說，全當欺騙人的把戲。

    可剛才夢中經歷的一切，太過真實。雖然他不能自主行動，但仿佛所有的事情，他都曾經歷過。

    他低聲呢喃：“善善?！?/br>
    她絕不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

    還有那個鎮北王世子，怎么會是善善身邊的書童？現如今的鎮北王世子名叫閔瑜，是鎮北王妃親生，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夢中，那個叫真寧的書童不僅成了世子，還娶了善善？真是越想越荒唐，江詠思忍不住笑了下。

    只是他的笑不過一霎，很快消失無蹤。

    這半年來，他感覺得到善善對他的心意，若是從前，他也只當她是玩鬧，依賴他成性?？扇缃?，她不再總來尋他，還適時地能給他些助益，不管是棋譜還是蘭草。

    她看他的眼神，有時候是冷靜的，有時候是悲傷的，又或是癡纏的……

    生在江氏這樣的大家族中，他并不是看不懂林良善對他的感情，但他不能回應。

    祖父已經提醒過他：“你應該明白自己現在該做什么，兒女情長還未到時候考慮。即便你到了成親的年紀，家中也會為你安排?！?/br>
    天光漸亮，透過紗窗照進來，爬上他面無表情的臉。

    最終，江詠思扯動了下嘴角，閉上了晦暗不明的眸。

    他似乎忍受不了林良善嫁作他人，還是她的書童，盡管是在夢中。那人的眼神，讓他心生不適，更準確來說是厭惡，從第一次在書院竹林見面開始。

    他和莫千映在一起的事情，得想辦法解釋清楚。

    至于他們兩人的以后，還得等自己后年春闈中舉再說。

    ***

    林良善的病情并不嚴重，用大夫的話來說，就是天熱，容易燥火氣悶，吃個兩貼藥就無事了。

    林原反復問：“真的沒事？”

    “林公子要是信不過老夫，以后就不用請我了?！贝蠓驓夂搴宓匾?。

    “不是，我怎么會信不過您呢?！?/br>
    林原一頓賠罪后，把人送出府，才回轉到林良善的房中。

    “哥哥，我都說了我沒事，你還要小事大做什么？”她就是克制不住眼淚流出來罷了，頂多心口有些疼。

    林原氣得直戳她的腦門，道：“你還說！那江詠思也是艷福不淺，走了個表妹，又來一個莫岑的孫女。偏偏你還栽他身上，要我說啊，我還是盡早給你找好對家夫婿，免得哪天我要被你氣死?！?/br>
    “別呀，這不是天熱嗎？我才氣悶的?！?/br>
    林原懶得和她貧嘴，坐在床側，正經道：“善善，我說真的，要不咱們還是換個人喜歡，整個梁京城總會找到合適的?！?/br>
    若善善真的嫁進江家，那樣的家族可有的折磨。

    這樣的話，林原說了無數遍，但林良善卻沒有一遍聽進去的，只歪著頭瞧窗外的景色。

    林原無奈至極，留紅蕭照顧她，自己尚有事要忙。

    藥湯還是閔危煎制的。

    林良善一氣喝完藥，瞥見他躲閃的眼神，用手帕擦擦嘴角，才道：“怎么？你有話要說嗎？”

    “小姐，我沒有?！?/br>
    “你要說什么就說，掖著藏著干什么？”

    這半年來，林良善算是發現了，一旦閔危不敢與她直視，多半就是心里裝著事，而且這事還難以同她說。

    但她就是喜歡逼問他，總歸他現在也不能拿她如何。

    閔危有些躊躇，還是道：“小姐這次是因為江大公子嗎？”聲音有些低落。

    “是啊?！?/br>
    坦誠的回答，讓閔危有些難受。

    “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是擔心小姐身體?！?/br>
    林良善聞言，看了他一眼，又玩起手中的香囊，道：“對了，你之前不是說月初時怪疾會發作嗎？如今好多了嗎？”

    這都過去了幾個月，她才想起來問。

    閔危悶悶地低著頭，道：“好很多了，多謝小姐關心?！?/br>
    是吃得飽穿得暖，他整個人抽條似地長，都已經比她高了半個頭，就連那一頭短發都長了不少。

    林良善頗為滿意地將他從頭看到尾，嘴上說著：“你記著我們林府對你的好就成?！?/br>
    閔危已經聽了很多次，小姐似乎對這件事異常執著。

    他道：“是，我不會忘記小姐的恩情?！?/br>
    他的視線落在那個香囊上，算不上精致的繡工，但卻用心得很。纖瘦皙白的手指撫摸過荼白錦布上的點點紅梅。

    是小姐做給江詠思的，他心下早有定論。

    “你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了?！彼_始趕人。

    “是?！?/br>
    江寄月去看望林良善時，帶了一只貓。

    “你這是什么神情，這貓是送給你的，難道你不喜歡？”江寄月摸著白貓毛茸茸的腦袋，抱著它好一頓擼。

    林良善瞪大了眼盯著那只胖乎乎的貓，不可置信道：“這貓是哪里來的？”

    白貓和前世的那只貓幾乎一模一樣，要不是腹部有一小塊黑色的毛，她都懷疑連貓都重生了。

    江寄月高興道：“這可是堂哥托我帶來給你的，說怕你無聊來著，也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這貓，真是太可愛了?！?/br>
    白貓被困在女子的懷抱中，太過親密的舉止讓它瞇起眼睛，享受異常。

    “還有這信，也是他托我給你的?！?/br>
    江寄月從袖子中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林良善接過，隨手放到桌上，沒直接拆開。

    “怎么，你還在生他的氣呀，我可替你問過他，他說莫千映是偷偷跟著他下山的，他壓根就不知道?！?/br>
    “你看這貓還是堂哥特意找的，你別生他的氣了?！?/br>
    江寄月又給江詠思說了些好話，干脆把白貓抱到林良善的膝蓋上。林良善卻一驚，嚇得跳起來。

    貓很明顯察覺到她的動作，在她起身時，徑直跳到窗臺上，懶洋洋地趴著曬太陽。

    “你不喜歡這貓嗎？”江寄月看著她驚恐的樣子，疑惑不已：“你從前不是很喜歡貓的嗎？”

    林良善拍拍胸口，緩著氣，她勉強地笑笑：“我喜歡的?！?/br>
    江寄月走后，那只白貓已經轉移陣地，趴到書桌的陰涼處睡覺。

    林良善坐在另一邊，看了貓好幾眼，才將信拆開。

    “善善，我同莫小姐確實沒有什么，你不要多慮。我同你說的話，沒有一句謊言，以后也絕不會和其他女子有糾纏。我讓寄月帶給你帶了只貓，望你喜歡?！?/br>
    看完短短的幾行字，林良善雖覺江詠思的情意怎轉變地那么快，但她明白了那些字的含義，有些蒼白的臉綻開一抹笑容。

    雖沒有直言，但他大概是喜歡自己的。

    ***

    江寄月收到徐幼嬌的請帖時，有些驚訝，還是到了約定的茶樓。

    “寄月，你來了?！毙煊讒捎H昵地起身招呼。

    “徐jiejie找我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事，就是聽說這茶樓的涼茶好喝，想找你來嘗嘗，順道聊聊天。我一個人在丞相府，無人可以說話，有些無聊罷了?！?/br>
    聽了這話，江寄月趕忙上前，道：“徐jiejie若是無聊，盡管找人來尋我?！?/br>
    之前丞相府宴請各世家小姐時，兩人有過交談，江寄月只覺得和這真千金小姐說話很舒服，并不厭煩。況且自己的jiejie是要嫁進徐家的，若是在丞相府有個幫襯，也是好的。

    茶樓伙計上好涼茶，徐幼嬌朝丫鬟靈鵲示意。

    靈鵲帶著江寄月的丫鬟一同出門，只單留兩人在雅間內。

    “徐jiejie，你這是做什么？”江寄月訝異道。

    徐幼嬌發愁道：“有一件事悶在我心中許久，很想同你說，但又怕是我多想，才拖到現在?！?/br>
    江寄月問道：“什么事？”

    “這事同你家堂哥，江大公子有關?！毙煊讒傻穆曇羧趿诵?。

    “堂哥？”

    “是，不僅是他，還與林小姐有關?！?/br>
    這下，江寄月更好奇了。

    “徐jiejie盡管說好了，這里只有我們兩人?！?/br>
    徐幼嬌似乎有些口渴，她端起涼茶輕抿了下，眼神不安地四處轉，然后湊到江寄月的面前，小聲道：“你還記得四月時，林小姐曾生了一場病，修養了好一段時間嗎？”

    江寄月想了想，點點頭，道：“是，我曾去看過她，怎么了？”

    “她有說為何生病嗎？”

    “善善說是因天氣驟變，淋了些雨，才致疾病發作?！?/br>
    “林小姐確實是淋了雨，可她是因去找一個人，而不是天氣驟變?！?/br>
    江寄月追問：“誰？”

    “她的書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