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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沖喜小娘子 第60節

    蘇令德相信他,卻也忍不住用力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你怎么這時候來!”

    饒是她平日里看的話本子多如海,此時也想不到該怎么收場。

    玄時舒的聲音比先前還委屈:“春暖花開再重逢?夫人哪,你好狠的心,我可等不了那么久?!?/br>
    千里奔襲跋涉,步步算盡機關。

    不過為了這一刻,也只為了這一刻。

    蘇令德又恨恨難平地咬了他的嘴唇一口,卻換來低聲輕笑。玄時舒將大氅披在蘇令德的身上,細心地替她戴上兜帽。

    他要帶著她,去走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這條路尸橫遍野,寒風凜冽。血腥彌漫在河腥之中,令人作嘔。

    蘇令德緊緊地與他十指相扣,她的腳步,從未遲疑。

    *

    潿洲王妃回應天城的船被劫一事,震驚朝野。

    樓船一把火被燒了個干干凈凈,臨都縣碼頭上的人都清晰可見。

    潿洲王妃的貼身使女白芨好不容易游上了岸,得知潿洲王妃樓船失火,而同行的白芷沒能游上岸,當即就昏死過去。等她醒來之后,便執意要回支葉城,去告訴潿洲王,給潿洲王妃報仇。

    臨都縣令嚇得趕緊讓人去河上打撈。然而,他們在下游發現了王妃的披風,可除了燒成骨架的船,他們沒有看到一個活人。只是在船的側面,釘著一條迎風飄揚的白色布條,上面繡著朱紅如血的四個字——

    “攝政王印”。

    *

    這個消息見風而長,不多時就傳遍了大江南北。

    潿洲王聽聞消息,吐血昏迷。但他堅信潿洲王妃吉人自有天相,絕不可能喪命。他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親書《尋妻書》,布告天下,他愿以潿洲王府所有家財,換得潿洲王妃的下落。

    與此同時,潿洲王怒斥攝政王余孽,并發下血誓,與要幾次三番加害潿洲王妃的兇手勢不兩立。

    然而,陳諒一方卻不甘示弱。他們一面表達對潿洲王的慰問,對潿洲王妃恩澤支葉郡的贊賞有加,另一面則斷然否認此事。說攝政王舊黨從未派人暗害過潿洲王夫婦。否則,愿受五雷轟頂,斷子絕孫。

    陳諒的布告一出,眾說紛紜,應天城卻立刻將這輿論壓了下去。

    但人心人言,從來無法一力斷絕。

    對于應天城之前打著“攝政王余孽”旗號犯下的罪孽,眾人的心中被種下了陰云謎團。

    趙太后聽聞這個消息時,她剛剛收到蘇令德在路上寄來的最新的經書??吹侥且还P一劃寫下的端正經文,趙太后心痛難耐,跌坐在菩薩面前的蒲團上,久久都沒能起身。

    “舒兒曾經在家書里跟我說,他以為自己無可救藥,可直到遇到令德,才知道……”趙太后喃喃地看著菩薩,淚流滿面:“無邊暗夜,也有星月?!?/br>
    “舒兒已非長命之體,他還狠心至此……”趙太后長跪不起,低喃:“千錯萬錯,都是信女的錯,這罪孽,就由信女來擔吧?!?/br>
    第79章 落鳳   “王爺和王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然而, 趙太后信了陳諒,可潿洲王卻不相信陳諒的發誓。潿洲王派親衛去潿洲郡與蘇顯允會面,共查當年攝政王通敵叛國一案。

    蘇顯允力戰倭寇, 大捷。被俘虜的倭寇招供, 他們曾經跟曹為刀的人做過交易。曹為刀向他們提供樂浪縣的布防圖,好令攝政王腹背受敵。而為了讓倭寇相信他的誠意, 曹為刀甚至讓他的獨子曹峻為質子。

    蘇顯允順藤摸瓜, 找到了曹家跟倭寇勾結的證據。倭寇之中,甚至還有一歌舞伎與曹家舊部相戀,被拋棄后留在了潿洲郡,裝作啞女,生下了一個女兒。

    如山的證據一道又一道地傳往應天城和支葉城,朝野震驚。但此時已無人有心力去分辨這些證據究竟是真還是假。曹為刀已死,此時將這些罪名都往曹為刀身上推,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陳諒趁機要求皇帝給攝政王正名。

    蘇令德聽到這個消息時, 已又是春暖花開之際。玄時舒折了幾束桃枝, 將桃花遞給她時,也將這個消息帶了給她。

    蘇令德本坐在座位上奮筆疾書,聞言倏地抬起頭來:“難道常明當初把嫁妝送過來的時候,你跟哥哥就已經在暗中計劃了?”她還記得常明當初匆匆來又匆匆離開, 期間和玄時舒密談了一段時間。

    “夫人,你可以稍微笨那么一點?!毙r舒輕嘆了口氣, 用新鮮的桃枝替換她春瓶里的舊花。蘇令德自從隱姓埋名被玄時舒“劫走”之后,便只能在這間小院子里, 難得出去。玄時舒也就養成了日日替她換花的習慣。

    蘇令德瞪他一眼,嘟囔道:“你們就知道瞞著我?!?/br>
    “看在桃枝的份上?”玄時舒抱著春瓶,唇邊帶著無辜的笑。

    但蘇令德從他的眼中, 還看出了緊張和期許。想來也是,如果攝政王是他生父,這對他來說當然是個巨大的好消息。只是他不知道,或者不敢知道,這對她來說,是不是同樣也是個好消息。

    蘇令德繞到玄時舒身邊去,嗅了一口桃花的淡香,“哼哼”了兩聲:“看在桃枝的份上?!彼峙ゎ^去吩咐白芷:“去拿一罐梅子酒來?!?/br>
    玄時舒驚詫地看著她,遲疑地問道:“你要慶祝什么嗎?”

    蘇令德瞥他一眼:“慶祝真相大白于天下?!?/br>
    玄時舒的眼底才真正露出笑意來。

    蘇令德笑著拿桃枝去撓他的臉頰:“傻樣?!?/br>
    玄時舒笑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懷里,調侃道:“夫人莫拿桃枝,小心累著了?!彼麖乃种薪舆^桃枝,在她的額頭上落下親昵的一吻。

    蘇令德展顏相向,也伸手回抱著他。玄時舒微微一顫,也將她抱緊。

    蘇令德在他的懷里喃喃地道:“這件事被埋了那么久……連我都深信不疑,我們那么多人都深信不疑……要撬開這一角,一定很辛苦吧?”

    玄時舒的腦海里,浮現出了曹峻的臉。

    玄時舒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道:“我們原本可能會花費更多的時間,但是,曹峻幫了我們一把?!?/br>
    蘇令德震驚地仰頭看著他:“曹峻?難道他從支葉城回應天城的時候,拐到潿洲郡,就是為了調查這件事?”

    玄時舒點了點頭。盡管他明知曹峻對蘇令德有意,但是他也不是那等小肚雞腸到會抹殺旁人功績的人。

    他只是將目光落在別處:“他曾經去過潿洲郡。因為曹嶺只是曹為刀的養子,倭寇不相信曹嶺。但那一戰是最好的契機,曹為刀不敢有誤,所以把曹峻送去潿洲郡。曹峻并不知情,他只當是曹為刀想讓曹嶺帶他去見見世面?!?/br>
    “曹為刀身死,他死前安排好了親衛接應出逃的曹峻,也叮囑曹峻要隱姓埋名,不能前往應天城。但曹峻生疑,親自前往潿洲郡查探。他明知我們的人跟著他,也依然義無反顧地把自己所知的線索暴露在了我們的面前”玄時舒頓了頓。

    過了會兒,他的唇齒間,泄出一聲輕嘆:“他以前,一直以為曹為刀是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br>
    蘇令德啞然。

    她其實還能清楚地記得那個少年,記得自己繞到他的身邊,對著他的魚簍驚嘆;記得她用柳葉吹起《春調》時,他眼中的贊許;記得他笨拙地用葉片,跟著她一句一句地唱;記得她提著一條他釣上來的魚,往回走的時候,還跟他招手,約定明日再見。

    他應下了,可再也沒有出現過。

    蘇令德沉默良久,久到玄時舒強硬地握著她的肩膀,非要在她的唇上咬一口:“除了我,夫人,你還在想誰呢?”

    蘇令德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就聽玄時舒幽幽地道:“我就知道夫人會想著他,我都沒敢放他一個人,怕他自尋死路?!?/br>
    “曹峻沒死???”蘇令德先是震驚地脫口而出,旋即又鎮定自若地張口就來:“想曹皇后呢?!?/br>
    玄時舒一噎,垂眸看著她,又好氣又好笑:“想曹皇后?”他一臉“你騙鬼呢”的神色。

    蘇令德嚴肅地點頭:“我在想,曹峻在一步一步挖通敵叛國真相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會連累到曹皇后嗎?”

    其他人,曹峻或許渾不在意,但曹皇后是一手將他帶大的姑姑。蘇令德不相信曹峻會不顧曹皇后的死活。

    玄時舒收斂了調笑蘇令德的神色,搖了搖頭:“在曹家通敵叛國被曝光之前,大皇子偶染風寒,太常占星,鳳后為災?!毙r舒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冷意:“曹皇后,早就身在必死之局?!?/br>
    *

    陶倩語帶著賜鴆酒、白綾的圣旨大搖大擺地找到曹皇后時,曹皇后正端坐在鳳座之上。她看到陶倩語,竟是微微一笑:“陶昭儀,本宮等你很久了?!?/br>
    曹皇后的聲音太過淡然,陶倩語的腳步竟是不由得一頓。她看向曹皇后,曹皇后穿著鳳冠霞帔,金絲銀線,勾勒出煌煌燁燁的尊貴之身。這顯然是封后之時的禮服。

    陶倩語為了示威,也穿得極為隆重??稍俾≈匾脖炔贿^封后的禮服。但只要一想到后位唾手可得,她就昂首笑道:“曹皇后既然有此覺悟,那也不必妾身多說了?!彼粨P手,指了指鴆酒和白綾:“請曹皇后選一樣上路吧?!?/br>
    曹皇后的目光掠過鴆酒和白綾:“太后娘娘可安好?”

    陶倩語本等著她哭著求見皇帝,誰知曹皇后意欲見趙太后。陶倩語臉上帶起諷刺的笑容:“太后娘娘自有其他宮妃照顧,就不勞您費心了?!?/br>
    曹皇后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顯然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她伸手指了指鴆酒。

    宮婢將鴆酒遞了上去。

    曹皇后摩挲著瓷瓶的瓶緣,唇邊的笑慘淡得像她身后的白墻:“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陶昭儀啊,太常當年為本宮寫下你的八字適宜給潿洲王沖喜的卜辭,而今,本宮也受了卜辭的反噬?!?/br>
    陶倩語悚然而驚,她此時方才明白,原來那道沖喜的旨意,竟然是曹皇后為了阻止她進宮設下的局??扇怂悴蝗缣焖?,陶倩語想到代她受過的蘇令德,唇邊勾起了冷笑。

    可曹皇后并沒有給陶倩語說話的機會,她淡淡地繼續道:“太常今日給你寫下本宮有礙大皇子性命的卜辭,你又焉知不會受到這道卜辭的反噬?”

    陶倩語抬起下巴:“你與本宮怎可同日而語?本宮自有陛下護佑?!?/br>
    曹皇后靜靜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傻子:“陶昭儀,你當真以為自己獨得帝寵?如果本宮沒記錯,你是和嫦兒同日受幸的吧?而且,你難道不記得皇上在你產房前說的話了,還是……你不想記得?”

    陶倩語一噎,看向曹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

    她記得,她當然記得。

    皇帝在她和孩子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孩子。

    “大皇子是我的骨rou,是陛下的第一個兒子,天之驕子,自然尊貴。本宮為他赴死又有何不可?”陶倩語梗直著脖子道。

    曹皇后輕輕地道:“是嗎?”她的目光越過陶倩語,落在一個狂奔而來的身影上,她微微一笑:“那可真是,太可惜了?!?/br>
    陶倩語還沒明白她此話何意,就聽到鮑嬤嬤無比驚駭地道:“昭儀!昭儀!大皇子落水——大皇子他——”鮑嬤嬤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已經是老淚縱橫。

    “什么???”陶倩語登時頭暈目眩,她終于明白曹皇后為什么會在臨死之前說這么多話——曹皇后分明就是在拖延時間!

    陶倩語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摔在門框上時,裝著鴆酒的瓷瓶滾落在了她的腳邊。

    她哭喊著大皇子的乳名向外狂奔時,身后的人和著血淚在哀唱——

    “宮中千門復萬戶,君恩反覆誰能數。君心與妾既不同,徒向君前作歌舞……”

    *

    后宮大亂之時,喬裝打扮之后的曹嵐正顫顫巍巍地跪在趙太后身前:“姑母托付小女,她深受太后的眷顧,如此深恩無以為報。但她已必死無疑,只怕不能陪您誦經念佛,哀求小女將這一疊她抄好的經書和書信都交給您?!?/br>
    “小女也知道自己要引頸就戮,只求太后娘娘平安喜樂,以全姑母心愿?!辈軑古榕榕榈乜牧巳齻€響頭。

    趙太后接過了書信,她神色怔怔,但沒有拆信,而是忽地問道:“舒兒和德姐兒……他們要好嗎?”

    這話來得似是沒頭沒尾,讓曹嵐緊繃的神經都不由得一下僵住了,旋即,她才后知后覺地想到,如今皇帝與玄時舒的處境何其相似。

    他們的正妻一個已死,一個將亡。

    可他們兩人又是如此的不同,這不同大到曹嵐幾乎毫無遲疑地道:“王爺和王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br>
    趙太后的眼淚落在了手中的信上:“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

    她喃喃著拆開了曹皇后的書信。

    趙太后只看了一眼,渾身就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知道!他知道!他怎么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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