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少年時 第44節
掛了電話,鐘瑩把大哥大還給許衛東,扒開遮陽板化妝鏡照了照,又拉開衣領聞了聞,神色嚴肅:“問題很大,已經對我直呼全名了,為了你這個像我爸的家伙,我真是付出太多。如果今天哄不好他,我們父女情份到此為止。好了,我下車,你可以走了?!?/br> 許衛東:一想到這是個被畜生父親刺激得精神失常的女孩,就覺得無論她說什么做什么都應該被原諒。 又十分鐘后,晏宇翻出南院墻,在寂寥昏暗的路燈下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雙臂環抱,似乎很冷,頭發有些凌亂,但人卻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直到他走近,才發現她在發抖,臉上有淚痕,嘴唇也泛著慘慘的白。 “什么事?”明明聽到她在電話里哭時,心急如焚地奔跑而來,見了人,他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我想跟你解釋一下今天的事?!?/br> 晏宇無表情,目光沒有溫度:“不用了?!?/br> 鐘瑩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垂下眼簾,一聲不吭轉頭就走。 酸痛從指尖傳至心臟,晏宇緊緊握住拳頭,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遠,雙臂始終摟著自己,肩膀縮起,背影在初春夜的料峭寒風里顯得那么單薄無助。 忍了又忍,他還是開口:“這么晚了你去哪兒?” 鐘瑩沒作聲,也沒有回頭,步子越來越急,仿佛想要快速逃離他的視線。 她并不是在?;ㄕ?,是真的打算離開。 之前她想好了見到晏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著撲過去,用肢體語言消除他部分怒火,再慢慢解釋許衛東的事情。 她沒打算全部說謊,只會稍微改變一下和許衛東發生異常舉動的原因,把她主動找茬,變成許衛東請她幫忙,畢竟之前關玲挑事兒時,人家也幫過她。而保護許衛東則是因為不想讓他在盛怒之下犯更大的錯,聯防隊來了能有什么好事?鬧到學校至少一個記過。耽擱到現在才來找他,是在跟許衛東談和,不管怎么說,人家是受害者。 她覺得只要誠懇些,這個理由晏宇一定能接受,但沒想到他連聽都不愿聽。 看到晏宇冰冷的眼神,她心里發寒,忽然就一句話都不想說了。他若只相信眼見為實,那她說什么都沒用。 “鐘瑩!” 聽到他的喊聲,鐘瑩頭也不回。酒勁尚未完全散去,在他面前一向被壓抑的本性此刻正在張牙舞爪,生氣去吧!反正今天心情也不好,干脆放幾天假,您慢慢氣! “鐘瑩?!奔贝倌_步奔來,肩膀被狠狠扣住,一陣鈍痛,她尖叫一聲揮手撥開,轉身倒退幾步。 “你去哪兒?” “不用你管?!彼樕弦凰查g呈現出晏宇從未見過的陰郁森冷,但很快消失,只剩漠然。 作者有話說: 所有人都不會遺漏,有大綱提醒我,請放心。 第51章 不可能放棄 [vip] 子夜時分, 城市陷入沉睡,華大南門外的街道空空蕩蕩,路燈也不明亮。兩旁的行道樹延伸至遠方, 五十米內尚能看清景物,五十米外只有一片模糊的灰黑。 鐘瑩正朝灰黑處走去,能去哪兒,她也不知道。學?;夭涣?,許衛東走了, 身上還有點錢, 但這個時間有錢都打不到面的,只能徒步, 還冷得要死!一天之內,情緒兩極, 下午打扮得漂漂亮亮和男友約會,晚上就成了流浪兒, 她前后兩輩子從沒遭遇過這么窘迫的境況。 好在, 身后跟了個默默無聲的男人, 讓她不至于在疲勞寒冷之下,還要擔心人身安全。 走出兩三百米, 鐘瑩就覺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鉛,渾身沒勁, 步伐越來越慢,人越來越困,呵欠打得滿眼淚花。酒的上頭勁過去后,只余乏累, 想睡。 想想走回學校也是在外頭等天亮, 那為什么不等天亮了坐公交回去?她說放棄就放棄, 也不去看那個離她三四米的男人什么表情,就地在路牙石邊坐下,抱著雙膝,把頭埋進手臂里。 腳步聲走近,安靜了一分鐘,頭頂的嘆息沉重,一只手拉住她胳膊:“不能這樣睡,會感冒的?!?/br> 鐘瑩不掙扎,但仍垂著頭,她是真的困。放棄了回學校,也放棄了和他斗氣,忠于內心讓大腦身體都懈怠下來。 晏宇蹲下靠近她的臉,星眸閃過暗芒:“你喝酒了?” 沒有得到回應,他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用手背觸她額頭,溫溫的,還好。 “能走么?” 她腦袋輕微晃動了一下,晏宇皺眉:“前面一百米有招待所,想睡去那里睡?!?/br> 鐘瑩聽到招待所打起了點精神,抬起頭雙目無神地看著他,半晌才道:“招待所多少錢一晚?” “十五?!?/br> 她伸長一條腿,在褲兜里掏了半天,錢沒掏出來,一個粉紅色的小東西掉在了地上。兩個人四只眼一起盯上,鐘瑩把它撿起來,塞到晏宇手里:“你的?!?/br> 然后接著掏錢,一張十塊,兩張兩塊,和一張五毛。她數了數,真背啊,那兩個盤子的賠償也讓許衛東包了就好了,只差五毛錢,也不知招待所能不能給打個折。 這都半夜了,應該可以吧?不行就在招待所門廳里坐一晚,比受風強。 她艱難地站起來,點了下頭,以示對晏宇提供信息的感謝,拖著腳步往前走。 “鐘瑩?!标逃钇鹕砻涂缫徊嚼∷?,用了不小的力氣,將她拉轉了身,臉上終于出現明顯怒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鐘瑩日常靈活的大腦處于半停工狀態,處理信息慢半拍,處理主題不明確的信息則需要更多時間。于是她就站在那里發愣,許久之后才開口:“你不想聽我說話,我不走還能做什么?” 我不想聽你說話你就不說了,那以前你二十天不接我電話,騙我去姥姥家,為什么堅持向我解釋?冬夜把我錯認成舟橋,為什么堅持向我解釋? 這噩夢般的一晚,那刺痛人眼的一幕,你竟然就輕易放棄解釋了! 晏宇感覺五臟六腑都在被火燒著,燒得痛死了,悶死了,偏偏還無法宣泄。他攥著那小傳呼機遞到鐘瑩面前:“這是什么意思?” 又一陣發呆后,鐘瑩慢吞吞道:“包裝盒和說明書忘在那家店里了,我明天去找回來給你?!?/br> 晏宇:“......我說你把它還給我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娘現在心情不好,極度困倦,不想玩“聽我解釋我不聽”的游戲,咱們就暫時分手,等我睡夠了,你還是我的小寶貝好嗎!鐘瑩終究知道什么是底線,沒有懈怠到把心里話說出來,仍是慢吞吞地道:“我好困,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二十分鐘后,晏宇用自己的證件在東華招待所開了房,付了錢,把人送進房間就離開了?;厝サ囊宦匪谙胧裁?,這一夜又是怎樣的煎熬難眠,鐘瑩一概不知,她睡到早上六點驚醒,精神十分不好,感覺自己渾身異味,便匆匆洗漱,坐早班公交回了學校。 四個舍友對她的夜不歸宿深表震驚,趙月蘭頂著黑眼圈說:“你沒回來我一晚上沒敢睡,就怕查寢。你膽子也太大了,這要是被查到,按校規得警告處分?!?/br> 嚴蕾也道:“幸虧趕上星期六,不然你難逃一死,哎我說你是不是計劃好的?老實交代干嘛去了,是不是和晏學長......” “沒有的事,我在親戚家吃飯,留住了一晚而已?!?/br> 趙月蘭點她腦袋:“下次再有這樣的情況得提前寫請假條知道不?或者跟導員說一聲,可不能這么隨意了?!?/br> 鐘瑩誠懇認錯,收拾衣服去洗澡,洗完回來接著睡,再次醒來時才覺得精氣神又回到了身體里?;叵胱蛉辗N種,頗覺頭痛。 都怪許衛東,如果不是他領著女人到眼么前溜達,她也不會受刺激搞事,把局面搞到這樣不堪收拾的地步。 下午兩點她先去了趟黃昏的兒子,兩點半給許衛東打了個電話,問他車上是不是遺留了傳呼機的包裝盒,許衛東說有,需要就給她送過來,她說不用,直接扔了就好。然后又問他認不認識空軍飛行員,她要參加北城報社舉辦的五四“我為祖國獻青春”征文大賽,想寫一篇關于青年飛行員的文章,歌頌一下藍天衛士,最好能找個實例采訪參考一下。 許衛東還真認識一個,就是他家鄰居??上思以诓筷?,一年只有兩次休假,過年回來了一趟,下一次得六月份才有假期,趕不及五四。 鐘瑩在電話這邊無聲微笑,六月份,好的。飛行員劉叔叔回來,她媽也該動身來北城了。 最后她又關心了許衛東的傷勢,說要給他送點棉球碘酒什么的。許衛東氣得不輕,差你那點破棉球,一點誠意都沒有。鐘瑩笑呵呵,直接表示希望他不要去找晏宇麻煩,以免給兩人都留下不良記錄,所謂不打不相識,以后大家都是要做好朋友的人嘛。 許衛東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哼了一聲。鐘瑩笑嘻嘻地說:“如果你堅持結仇,我們就不是好朋友了。我會見你一次罵你一次,寫舉報信給學校,教育局,電視臺,電臺,舉報你道德敗壞玩弄女性;在華大貼你大字報,讓你畢不了業;把你的所有女朋友都帶你家去,比賽說戀愛史,誰說得好就讓你爸挑誰當兒媳婦?!?/br> 許衛東:...... 華大多少瞎了眼的姑娘晏宇不要,找了個精神失常的女朋友,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許衛東如果知道他的獨特思路歪打正著,晏宇此時正如身在煉獄般的煎熬,一定會拍著大腿狂笑,還報啥仇啊,坐等他被這臭丫頭折磨死就好。 一夜沒睡的晏宇想著讓鐘瑩多睡一會兒,硬是忍到了八點半才買好早餐去招待所,哪知人去屋空,她早跑了。沒人知道那一刻他是多么的憤怒,焦躁,懊喪,心煩意亂,準備了半夜想和她溝通的言辭,剎那間全部消失,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失魂落魄回到學校,他無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拿著兩臺傳呼機呆坐了大半天,中飯也沒吃。昨夜振動得像出了大事的傳呼機,今天卻毫無動靜。 真的不解釋了嗎?就因為他說了一句“不用了”?可是誰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和別的男人親密接觸能忍得住,他難道連生氣的權利都沒有! 煎熬到下午三點,舍友幾次關心他的狀態,晏宇覺得自己要去干點什么了??傔@么坐著只是把心一遍遍放在火上烤,死不了,也好不了。 雖然不知道她把小漢顯還回來是什么意思,晏宇還是決定去給她辦入網。辦好了就......去送給她,隨她扔了還是砸了都行,他不管,送出去的東西就是屬于她的。 剛下到一樓,褲兜忽然振動起來,晏宇手忙腳亂地掏出了傳呼機,屏幕上顯示的號碼讓他長長呼了一口氣。 呼完又糾結起來,要回嗎?鐘瑩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他走出音樂餐吧后并沒有離開,一直站在街對面等著她出來。她是出來了,不過是和許衛東一起,而且還上了他的車! 聞到她身上的酒味,晏宇心臟快炸了,只是看著她困頓不清醒的樣子沒開口質問而已。從七點半到十二點多,他們在干什么?隨便想一想就有殺人沖動。 他真的生氣,非常生氣,就這樣回過去,好好跟她說話,她會不會覺得昨晚的事更無足輕重了? 心里猶豫著,人已經走到了磁卡電話旁。晏宇盯著傳呼機上的時間一秒一秒流逝,想起鐘瑩曾說過的話:最多等你十分鐘,最最多等你十五分鐘,最最最多等你二十分鐘,二十分鐘不回我就走了哦。 他就在電話旁站著,在信息接收即將超過二十分鐘的時候,拿起了話筒。 等待音響了兩聲,那邊接起,嬌滴滴的聲音傳來:“宇哥,招待所的床特別硬,還沒有獨立衛生間,我沒睡好,天不亮就回學校洗澡了,你去找我了嗎?” 晏宇沒說話,她似乎不以為意,繼續道:“回來我又睡了一覺,剛醒呢,早飯中飯都沒有吃,現在好餓,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我去找你好嗎?” 昨夜的漠然疏離和對抗態度就像一個幻覺,她又恢復了往日甜絲絲的語氣,說著云淡風輕的話,沒有解釋,沒有不安,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晏宇一言不發,沉默地聽著。 “喂,宇哥?你是不是宇哥???”她將話筒拿遠了些,小聲道:“不是怎么不說話,我掛了?!?/br> “是我?!?/br> 他一開口,輪到對面沉默,許久之后,鐘瑩音調低落:“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現在要是不想見我,我們過幾天再說也行。你消消氣,我就……” 過幾天?他一時一刻都忍不了了。發覺鐘瑩有掛電話的意圖,晏宇立刻打斷她道:“半小時,人大北門?!?/br> 說完先掛了電話。 鐘瑩對著話筒嘆了口氣,小可憐這一天一夜的日子不好過啊??鞓芳s會最后演變成一場疑似頭上長草的鬧劇,生氣,不是應該的嗎?自己昨晚冷淡的表現又讓他的痛苦雪上加霜,單單從電話里的沉默,就能感受到他心頭火山巖漿沸騰,卻一直壓抑著沒有噴發。 和懷揣著不可告人秘密的她在一起,驚喜和驚嚇不知哪個先來,比起許衛東,他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今天睡飽了癱在床上醒神的時候,鐘瑩想起自己即將要做的事,甚至有放棄他的念頭瞬間閃現。趁現在愛得不深,干脆把他還給真命天女算了,她要干涉許氏夫婦的婚姻,阻止悲劇發生,就免不了和許衛東接觸,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總有一天還會被他逮到。 可不能直接告訴他許衛東是她前世的親爹,這話讓唯物主義理工男聽著就是在為劈腿找借口,還是慌不擇路胡編亂造的那種。 而且說實話會引起劇烈的連鎖反應,諸如前世是誰,哪年出生,死的時候多大了,婚否,裝十五歲小女孩有什么心得,勾引十七歲少年是怎么構思的,你是不是早就認識我? 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錯。三十年后的晏宇在鐘瑩心里是商戰之神,也許因為學計算機出身,他特別心細,擅長抽絲剝繭尋找漏洞,有創造潰千里堤之蟻xue的本事。如果他對她沒了愛意,憑智商展開真實與謊言對決的話,鐘瑩覺得自己撐一個回合就要落敗。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放棄他。接下來三十年專心致志幫助許衛東,提醒他不要重用某些人,不要相信叔叔說的擴張計劃,時刻留意公司資債平衡和對外擔保問題......嗯,然后呢? 然后許衛東念在她熱心的份上聘請她做個顧問高管,年薪百萬?啊呸!她姓鐘了,這輩子許家的財產她一分也得不到! 晏宇再窮幾年就要動起來了,天選之子一路沖頂,她舍不得錢,也舍不得年輕的他。只要把巨富和青春的rou.體聯系在一起,鐘瑩就覺得自己對他的愛發自內心澎湃洶涌。 她可以做到的,她一定能處理好和許衛東的關系,放棄晏宇,這輩子都不可能! 鐘瑩頭一回沒遲到,半個小時后準時到達北門,晏宇也一樣準時,下了公車正在過馬路。她沖了過去,不顧街道上車來人往,不顧四周眾目睽睽,直撲他胸膛,雙臂環腰死死纏住。 也就一兩秒的事,一輛小貨車緊貼著她的后背開過。那司機伸出頭來破口大罵:“奔喪呢跑那么快,棒槌!” 晏宇看見她跑來,阻止不及,車來剎那間嚇得渾身冰涼,一抱到人就飛速轉身,好險沒有刮到她。 “你怎么回事,不看車就過馬路!”他積攢了將近二十四小時的怒火此刻全數爆發,扯開她胳膊狠狠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