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少年時 第2節
一個名字成了記憶觸發點,關于晏辰的點點滴滴慢慢涌入腦海。鐘瑩當然記得這個人,他是原身幼兒園,小學,初中同學,晏參謀長的小兒子,住在離后勤部隔兩條街的軍部大院里,常來家屬院玩。他親哥哥叫晏宇,今年十七歲,一直在北城讀書。 五年后,一九九三年,北城許家長孫奉子成婚,同年生了一個女兒,取名許思瑩。 二零一六年,二十三歲的許思瑩嫁給了四十五歲的晏宇。 二零二一年,許思瑩橫死,又在三十三年前的另一具皮囊里……復活了。 作者有話說: 新文開張,歡迎光臨。無特殊情況保持日更。 第2章 活的小叔子 鐘瑩腦袋嗡嗡的,坐在床上無法動彈,李舟橋還在窗外聒噪,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原以為這是另一個時空,另一段人生,卻不料時間列車掛了個倒檔。 她靈魂不滅,成為了鐘瑩,那五年后許家的長曾孫女又是誰? 老鐘打飯回來,在院子里喊鐘瑩吃飯,她應聲下床。再次掀開窗簾,見兩個少年已轉身離去,啞著嗓子叫了一聲:“李舟橋,幾點?” 男孩回頭:“???” “看電影,幾點?” 午飯依然食不下咽,除了鐘媽永恒不變的壓迫注視外,鐘瑩多了些別的沉重心事。 老鐘和已經長成大姑娘的女兒沒什么話題可聊,說來說去不過是快開學了,多預習高一課程,在家憋得慌就去姥姥家住兩天,有不懂的問你姐。 “我下午去看電影?!辩姮摲畔驴曜?,碗里的米飯只刮了淺淺一層。 “去哪兒看,和誰?” “晏辰回來了,請客看電影,和李舟橋蛋蛋他們一起?!?/br> 老鐘嘖了一聲:“你還跟李舟橋玩兒,他怎么坑你的不記得了?好了傷疤忘了疼?!?/br> 鐘瑩不說話,顯然已經拿定了主意,老鐘下午要上班,攔也攔不住。 他嘆口氣:“去吧,不準瞎跑,看完就回來,要錢不?” 他對妻子有愧疚,對女兒同樣。大閨女的恨意雖然洶涌了一些,但他可以理解。身為軍人,很多事情做不到兩全,只能盡量順著女兒們,不讓跟異性接觸就不接觸,甩臉色就受著,平日多給些零花錢,誰讓他對不起孩子媽呢。 鐘瑩成績不好不壞,跟向來爭強好勝的鐘靜不能比,中考超常發揮,堪堪吊車尾考入了珠州一中。這個孩子沒心沒肺,調皮搗蛋,從小愛跟男孩兒玩在一起,老鐘以前還端著爹的架子訓她幾句,自從妻子病逝,岳母舅子發難,小女兒哭著護他的場景時不時就跳入腦海。他對她再也說不出一句狠話,考上重點高中后,老鐘決定把小女兒的零花錢提高到和大女兒一樣的檔次,一個月十五塊錢。 吃完飯鐘瑩主動去洗刷碗筷,作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許家大小姐,她無論走到哪兒身邊都有保姆照顧著,長到二十八歲沒自己洗過衣服刷過碗??裳巯虏皇帐安恍?,鐘家快成豬窩了。 老鐘并不愛支使女兒干活,自己也不怎么干,汗衫軍裝穿得都冒鹽堿了才換洗一回,下一頓吃飯的時候才去刷上一頓的碗。他是通信兵出身,后來轉志愿兵搞軍需去了,在部隊奉獻十年提干,從基層干到軍部,一直做后勤工作,規矩比一線部隊松散許多。 看見閨女刷碗,他笑了笑,掏出一張塊票放在桌上就去睡午覺。鐘瑩三個飯盒兩個碗洗了半小時,沒有洗潔精總覺得洗不干凈,油膩膩的。老鐘起床上班的時候,她還在水池邊站著,臉上帶著厭惡的表情。 天熱,稍微干點活就全身是汗,鐘瑩不會生煤球爐,只好用暖水瓶里剩下的熱水兌大半盆涼水沖了沖。進屋翻箱子,找出一條淺藍色的圓領短袖連衣裙,款式自然是復古的,料子滑溜溜倒還舒服,腰線上炸了個小口。她又去老鐘屋里翻針線包,不會軔線也不知打結,折騰到快三點才勉強把開口撮在了一起,實在蹩腳,但不注意看不出來。 衣柜鏡中的女孩兒勻稱又健康,長胳膊長腿,發育良好,大腿結實,小腿修長,有一點肌rou,是熱愛運動的身材。 這張臉和原來的自己毫無相似之處,許思瑩隨了她媽,天生五官精致小巧,后天養護一絲不茍,典型的江南軟嬌美人;而鐘瑩則屬于原生態,鵝蛋臉帶著嬰兒肥,從未修過的眉毛放肆生長,雙眼皮大眼睛,嘴唇rou嘟嘟,臉頰紅撲撲,彰顯著少女充盈的氣血和膠原蛋白。 是好看的長相,膚色有點美中不足。也許遺傳了老鐘,也許是瘋玩半個夏天的后果,儼然從小麥色往醬油色過渡,使美貌大打折扣。 什么黑珍珠,黑美人都是自我安慰,一白遮三丑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晏辰請客的和平電影院在八一橋附近,離大院不遠,走路二十分鐘可達。但鐘瑩不想走路,這年頭的男生也沒車接送女孩子,她琢磨了一會兒,決定讓李舟橋騎老鐘的二八大杠帶她。 李舟橋一路都在笑,車子騎得歪七扭八,惹得鐘瑩連連驚叫,越害怕越抓他側腰抓得緊,越抓得緊他笑得越厲害:“你...你別咯吱我,哎喲,癢死了...” “好好騎!”鐘瑩打了他一下,將手扣在了車座底下。 “大晴天的你打把黑傘干什么,滿大街的人都看你冒傻氣呢,傻不傻!傻不傻!” 頭頂上的陰影突然移開,熾熱的陽光投下。 “忍著胳膊酸給你遮陽還罵我傻,不給你打了?!?/br> 李舟橋馬上涎著臉笑起來:“給我打給我打,你太聰明了,一點也不傻?!?/br> 車子穩了,鐘瑩開始心不在焉,任他在前面叨叨個不停,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 馬上要見到晏辰了,一個存在于鐘瑩記憶中,也存在于許思瑩記憶中的人,她莫名緊張。事實上,她從來沒見過晏辰,嫁到晏家的時候,他早已不在人世。 第一次在晏家過年,餐桌上給他留了一副碗筷,婆婆精神也不太好。她旁敲側擊問了一下,晏宇說,弟弟去世十多年了。 和平電影院門口,上一場次還沒散,一群男孩子等在那里嘻嘻哈哈。鐘瑩下了后座收了傘,看向被眾人圍在中間的高挑少年。 他看見了鐘瑩,眼睛一亮,揮手叫她:“瑩瑩!” 太陽那么大,鐘瑩卻微微發起抖來。藏青長褲?;晟?,唇紅齒白,笑意盈盈,照片里的人就站在她面前,這是她小叔子,還活著的小叔子。 李舟橋推了她一把:“傻站著干嘛,這會兒又不怕曬了?!?/br> 三步兩步跨上臺階,他摟著晏辰的脖子笑道:“跟你說件好玩的事兒,鐘瑩個傻丫從鬼樓摔下來了......” 晏辰大吃一驚:“???怎么會摔下來,瑩瑩沒事吧?” 李舟橋得意洋洋:“沒事,她就是腦子不靈光,我們往腦袋上套褲子,她也套褲子,她不知道男人的褲子前頭是有開口的,摸著黑下樓,能不摔嗎?哈哈哈!” 鐘瑩:...... 男孩子們紛紛大笑起來,晏辰一言難盡地看著她:“你是夠傻的?!?/br> 所以為什么要往腦袋上套褲子?來十幾天了她都沒想明白。只記得李舟橋提議,她附和,具體動機誰也說不清。 鐘瑩深呼吸幾口,平復心情,假裝沒聽見自己的糗事,笑著走上臺階:“你回來了,北城好玩嗎?” 晏辰聳聳肩:“每年都去,就那樣。對了,我帶了禮物,明天拿給你們?!?/br> 李舟橋蹦起來:“除了軍艦模型,我什么都不要!” 蛋蛋舉手:“我要飛機?!?/br> 謝紅軍:“坦克也行?!?/br> 晏辰皺皺鼻子:“一人一盒酒心巧克力,你們不要我就都給瑩瑩了,她喜歡吃?!?/br> “切!” 軍部也有電影院,但只放紅色電影,一周一次,大院的孩子們都不愛去。想看些新鮮的,就得來市里花錢。 七個小伙伴坐了一排,人手一瓶北冰洋汽水。鐘瑩左邊是李舟橋,右邊是晏辰,兩人總是越過她說話,她想換位子,他倆又不愿意。 黑樓孤魂是部恐怖片,八十年代特效有限,多用聲音和燈光來營造氛圍,簡單粗暴卻效果斐然。開映后不久,幾個人就不說話了,全心投入劇情中,年紀小的蛋蛋不時哆嗦一下,捂著眼睛從指縫里觀影。 鐘瑩的注意力不在電影上,她幾次想和晏辰說句悄悄話,都因為他雙拳緊握,雙眼不眨,身體僵硬的姿態而作罷。 晏宇從小就在北城讀書,偶爾回趟珠州,鐘瑩小時候應該見過他,記不得了,模糊印象都出自晏辰口中:我哥比我高,我哥會打籃球,我哥考上人大附中了,我哥參加競賽得獎了......這么多年的同學發小,晏辰提到晏宇的次數不算多,鐘瑩也是搜遍記憶才想起那么幾句。 上輩子見到他時,他已經是個成熟老男人,鐘瑩對他過往的了解大多來源于坊間八卦和媒體報道。從新貴到大鱷,從科技領域發家到成立集團公司,十幾年間,他一手建成了自己的財富帝國。 都說他有軍政背景,是高干子弟,但傳聞晏家人反對他從商,在創業之初從未給過他任何幫助,父子甚至一度鬧到要斷絕關系的地步。 她嫁過去前,公公已經去世,婆婆帶著一個保姆獨自居住在干休所一幢舊樓里,膝下沒有小輩,家里總是冷冷清清,對待他們夫妻也不親熱。五年間只有一次單獨問過她,你們什么時候要孩子? 她那時想,要孩子?我這么年輕要什么孩子!嫁給老男人就夠委屈了,還不準我多玩幾年,多享受享受人生嗎? 她笑笑沒有回答,婆婆就再沒問過了。 回頭想想,晏宇年紀大但錢多啊,愿意給他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娶了她,既沒得到愛情,也沒得到后代,還要負責支撐她那個半死不活的娘家,最后落得一具尸體,啥啥沒有,整個兒一虧本生意。 可是鐘瑩覺得自己也虧,五年青春埋于不甘婚姻,作了那么一下下就突然意外身亡。她的包包鞋子,珠寶首飾,房子車子,充值百萬的造型卡,美體會館剛購買的頂級套餐,拍下沒來及展示的天價鉆石項鏈,和閨蜜定好的大溪地度假,名下酒吧里剛入職的三個俊俏小哥......還有晏氏的股份,龐大的夫妻共同財產,都便宜了誰? 晏宇年滿五十,保養得當,喪偶無子,完全可以再娶。有了婚史,那些又當又立的女人撲上去就更加沒顧慮了。 我的夫妻共同財產啊,鐘瑩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不能想,想多了心好痛! 一只手拍拍她的胳膊,晏辰熱乎乎的氣息噴到她耳邊:“害怕了?” “沒?!?/br> 他壓低聲音嘻嘻笑:“我給你帶的禮物不是酒心巧克力,你肯定喜歡的,晚上到我家吃飯吧,我先拿給你?!?/br> “不去,看完電影就得回家?!?/br> “去吧,我哥回來了,今晚我家好菜好飯?!?/br> 鐘瑩僵硬地轉過頭:“你哥回來了?” 第3章 夕陽下的少年 晏宇的戶口沒有遷去北城,需在原籍參加高考,晏參謀長為了讓他提前適應,將他轉到珠州一中來讀高三。 去年國家頒布了高校招收保送生的規定,今年晏宇就通過了兩所大學的測試,由于保送生參加高考是自愿的,所以他的決定是:考。 “我哥說,他的檔案里需要高考分數?!?/br> “為什么?” “我哪兒知道他的想法,大概是為了顯得自己很牛吧?!?/br> 鐘瑩:......他確實很牛。 出嫁前夜,許爸與她默然對坐良久,艱難憋出一句話:“你有點像他初戀,他不會虧待你的?!?/br> 替身梗雖爛,耐不住總有男人變態啊。 許家和晏家在利益上并無交集,許爸也很少在家中談起那位攪弄風云的晏先生,鐘瑩事到臨頭了才知道他倆原來早就認識,是大學同學。 當時鐘瑩想,骯臟!許爸七零年生人,只比晏宇大一歲,對方點名說娶,他也就真敢不要臉的當老丈人,金錢面前親情一文不值!她濫交的名聲頂得響亮,卻是個如假包換的黃花閨女,老男人也就真敢不要臉的睡下去,真骯臟! 不瘋狂花他的錢對得起自己嗎? 小心臟噗通噗通跳得激烈,晏宇回來了,她要不要去看看他十七歲時的模樣,要不要去揭開他半生不娶的秘密?還是走遠些,徹底成為平行線,實現自己死前愿望,當個快樂平凡的貧民窟女孩? 唉,恕她感受不到貧窮帶來的快樂。 糾結了半場電影,走出電影院,又被夕陽晃了眼,鐘瑩抬手遮臉,輕輕偏頭對晏辰說:“不方便,改天吧?!?/br> 晏辰立即不高興地撅了撅嘴。 李舟橋耳朵靈,嗖地竄過來:“改天干什么?你倆眉來眼去的打什么啞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