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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負殺孽,雙手染血,心中負疚,可便是再來一次,他還是要這樣做。 動作導演過來跟他重新確認了一遍動作,溫涯已經練熟,聽他說完,便輕輕頷首。 于是這一場正式開拍。 考慮到過審尺度,編劇將魔修炸成血珠的劇情修改成了被黑氣纏裹倒地而亡。 溫涯按照之前練習的動作,配合著威壓升落,與飾演魔修的兩位演員過了數招,之后,沙棠師姐也持玉簫加入戰局,魔修中的其中一個偏過頭,見雪地上有逶迤的一串腳印,驚呼道:“不好!什么人跑了——” 說罷便將腰間玉牌扯下,攥在了手中。 溫涯雙眼微微一瞇,當即認出了那玉佩是傳訊之用,面色沉凝,落在雪地上,雙手抱圓,兩個魔修立即被一種力量拉扯了起來。 沙棠厲喝道:“師弟!你做什么?!” 溫涯將雙手用力向下一落,兩個魔修已經如斷了線的木偶,重重地跌進了雪地中,被冰雪埋了起來。 沙棠用驚恐萬狀的聲音,又叫了一遍。 而他卻并沒有回答,只是注視著前方,注視著黑暗中那個根本不存在的背影,努力地,再看一眼。 導演喊:“卡?!?/br> 這次是威亞戲的問題,兩位魔修都是專業的武打演員,飾演沙棠的姑娘也是舞蹈出身,溫涯不算適應,雖然能看出是有好好練習過,一條可以完整走了下來,但在流暢度上還是問題不小。這樣的打戲總是難免要NG幾條,就是當前的氣溫存不住奢侈的人造雪,道具組需要重新人工鋪雪,十分辛苦,溫涯又過了一遍找了找感覺,到了第三條才終于過了。 如此已經快過十點,還剩下今天的最后一場。 這一場溫涯只需要站在原地,身后是兩具魔修的尸身,誅神殿前的昏黃的燈籠已經離了很遠,而牧長風身上的偽裝褪去了一半,正在風雪中踉蹌著向前走去,忽然聽到沙棠開口嘆息道:“師弟,你何至造此殺業?”也只是短暫地站定了一瞬,之后又復向前。 書中沒有描寫此刻的牧長風臉上是怎樣的神情,一切都要交由牧野自行發揮領悟。 溫涯站離牧野很遠,又與他背對,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處理,只是看著他蹣跚而行,站定,再前行,雪地上鋪設了軌道,攝像助理在沿著軌道推動攝像機,碎冰裝置和泡沫制造出的假雪落在他的頭上肩上,如此快要走到定點位置時,牧野忽然回過頭來,繼而轉過身,在風雪中站定了看向他。 距離太遠,溫涯夜視能力不好,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卻還是感覺到心弦發出一聲異響,垂在身側的手指顫了顫。 導演喊:“卡!” 飾演沙棠的演員小聲問:“不是我們出錯吧?他……這里不是沒回頭的嗎?” 溫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是啊,他想,書里的牧長風是沒回頭的。 但他的長風,卻只走出了幾步,便回過了頭,站定在原地,靜靜地注視著他,久久未動。 他好像是想賭,賭他究竟會不會出手傷他這個早就該死了的棄徒。 溫涯掌中又現出尸骨符,見他不避,無能狂怒道:“走??!” 牧長風立在黑暗中,好像確定了什么一樣,幾不可見地笑了一下,然后轉身,身影終于隱沒在了風雪中。 或許,他真的還記得很多事,至少遠比他自己意識到的多。 第43章 (捉蟲) 牧野很快反應了過來是自己不該轉頭,退回了幾步,向稍遠處的導演打了個手勢,示意重新開始。 他方才只是有些走神,注意力集中后,下一條直接就可以過了。 卸掉狼妖的特效化妝后他的臉上有點輕微的過敏,回去的路上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雙眼一直放空,看上去心不在焉。溫涯湊近了摸了摸他額頭和鬢角的泛紅,說:“回去找藥膏涂一涂?!?/br> 牧野點了點頭,剛才他不知道為什么,心中生出一種強烈的空虛感。明明只是在拍戲,明明溫涯就站在十米開外,可是與他相背而行的幾步路,卻讓他每走一步,都覺得胸膛里被掏空了一點。就好像是,繼續走下去,便會與他失散,從此上窮碧落下黃泉,都無處尋覓他的蹤影。 也許他跟溫涯也曾這樣分離過。 也可能只是他入戲太深,作為一個窺探到故事結局的“牧長風”,他深知此刻這一轉身,便是真正斷絕了溫祝余的生機。他那一刻生出的空虛與痛苦,只是因為聯結了牧長風痛苦。 他看了看溫涯,抬手求抱,溫涯看出他的情緒不對,便伸出手抱著人在他背后輕輕拍了拍。 他想,可惜《丹衷》的故事里,許多瑣碎而快樂的回憶都沒有寫,它不會寫那些他們圍著火爐吃烤橘子的冬夜;也不會寫瓜瓜被山中野鶴追著亂跑,撞壞了小木屋的墻壁;不會寫傍晚美麗的云霞,醫修師姐那兒可以當零食吃的山楂丸,還有掌門師兄的那個白胖胖的小女兒——她最喜歡長風哥哥,總是會大方地把荷包里的糖蓮子蜜棗分他幾粒。 因為在一部波瀾壯闊的少年史詩里,那些真的太乏味,太平凡了,故事里只有那些大悲大歡,而這些平常得一點也不仙俠的日子,它甚至不值得用一兩行文字來寫。 如果長風注定要漸漸記起曾經發生過什么,那么他真希望他能先記起這些快樂,可惜他卻只能陪著他重復這些尖刀剜心的瞬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