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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心性很強,無論搭檔表現成什么樣子,都能穩定發揮,多重復幾遍,自己還會酌情修改一些細節,身體機能也鍛煉得非常好,折騰到十一二點,也不至于沒精打采倒頭就睡,就是人消瘦得很快,才剛剛到周三溫涯便覺得牧野的臉頰要比先前削下去了些。 * 周四的戲是需要大面積化傷妝的,化妝時間很長,需要早上五點出門,不然會趕不上。溫涯睡覺不沉,牧野不愿吵他,把窗簾遮了遮嚴,親了人一口便出門去了。 這日陰雨,溫涯睡醒過去得比往天遲了,牧野正在拍一條俯拍鏡頭,長發披散,臉上臟污帶血,上身寸縷未著,臂上和身上都有逼真的血rou模糊的傷痕,胸口有三個愈合了一半但依舊十分可怕的血洞,半睜著眼睛,仰臥在地上,用一種十分淡漠而絕望的神情望向鐵籠的頂部。 溫涯明知是假,卻還是看了一眼便覺手腳冰寒,心口直抽,疼得連氣都不敢大口喘,只得悄沒聲地避開了人到一邊坐下緩了緩。 之后的那么多年里,他總是沒有膽量去問他,那樣的傷,那追魂箭將他射了三個對穿,后來究竟是怎么好的?縫合起來了嗎?用了什么藥?皮rou長起的時候,難熬不難熬? 他的身上還帶著那樣可怕的傷,卻要在籠斗場中跟妖獸搏命,供人取樂,他是怎么才活了下來? 他那年才十九歲,個子猛長,身量卻比如今的牧野還單薄些。 他在最后還朝著他伸出了手,可他卻親眼看著他跌了下去,跌進了漫長無邊的厄運里。 這些他該如何才能忘了呢? 他心中有事,雖有意遮掩,表現如常,中午回房車休息牧野卻照樣看了出來。他上午排的幾場雖然大多是躺著,臺詞也很少,卻反而比前幾天費神許多,便索性賴到了他腿上小憩,怪可憐地說自己昨晚落枕了,今天脖子疼。 溫涯幫他揉了揉,說:“那你就今晚好好睡在自己的枕頭——”想想小男孩自從在他的床上安了家以后,每天晚上不論關燈時是什么姿勢,最后準要把他整個拖過去牢牢抱住,他便覺一陣無奈好笑,方才的心緒被這么一岔果然給消散了大半。 牧野半閉著眼睛捉住他的手,摸索到他的無名指根,湊到唇邊親了親,“等結婚了可以獲準天天抱著你睡嗎?” 溫涯捂了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的睫毛像蝴蝶一樣他的掌心撲扇,一陣酥麻的癢,一時無話,半晌才笑著嘆氣說:“你啊?!?/br> 雨天陰涼,他的聲音比往常低啞,認真得讓人心顫,緩緩地叫他:“溫涯?!?/br> “你有什么小名沒有,往后不能再叫師父了?!?/br> “總是叫師父,你會習慣把我當小崽子,心里有事也不愿意告訴我?!?/br> “所以,你家里叫你什么呢?乖乖?寶貝?寶寶?” 他一個一個地叫,卻不顯得輕浮,是很誠心地在問他的小名,不是逗他,叫得溫涯有點耳朵熱。 溫涯想了想,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小名,我是哥哥,家里最大的,沒那么招人疼,大家都是直接叫名字的。你叫別的,我可能還不習慣?!?/br> 牧野枕在他的腿上,忽然睜開眼睛看著他,眼中有些難以名狀的情緒,勾起嘴角,也笑著說:“那我想一個,你慢慢習慣?!?/br> 溫涯眉梢輕挑,“我不是幺幺嗎?” 小男孩子不禁撩,咳嗽了一聲,打了個磕巴,“太,太隨便了,配不上你……那上輩子呢?你有沒有字號,或者那種江湖諢名——” 溫涯想了想,輕嘆道:“想起來了,師兄師姐從前叫我阿沿,沿岸的沿?!?/br> 也是沿階草的沿。 祝余便是沿階草,靈山九峰首座,名字都是《山海經》中的奇花異草。溫祝余命格不好,身世漂泊,幼年缺衣少食,險些夭折,先師便為他改名祝余,傳說里食之不饑的仙草,也是盼他吉慶有余,歲歲安樂。師兄姐嫌祝余叫起來不順口,便又取了小名叫做阿沿。 后來他穿越頂替了原本的溫祝余,連同他的記憶也一并繼承,一度曾覺得自己便和奪舍的妖物無異,不該受著師兄師姐的關照。一次鼓起勇氣說給師姐知道,他的師姐醫修沙棠卻問他,還記不記得幼時舊事, 溫涯說,記得師兄師姐帶他去山里打果子,去山下放燈吃紅豆元宵,他身弱,師姐總不讓他多吃,一碗只給他四顆。 沙棠站在藥廬前裊裊的白煙中拈花而笑,只吐出八個字。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溫涯忽然滾下淚來,至此方才恍然,此間沒有另一個溫祝余,他一直都是溫祝余。 是了,他也是被人寶貝過的小孩子,他的小名叫阿沿。只是后來,他愧對師門,孤身遠走,便沒有人再叫阿沿,那么多年,他便自己也忘了。 牧野緩緩念了一遍,“阿沿?!?/br> 溫涯眼圈一紅,笑著“嗯”了一聲。 牧野坐起身,穩穩地把他抱住,從后頸沿著脊椎輕輕撫了撫,又叫了一遍,“阿沿?!?/br> “上午時你不高興,我不逼你,但你想說,隨時可以說。誰說你不招人疼的,你不要信,你要信我說的——以后你就是我們家最招人疼的小孩兒?!?/br> * 下午溫涯回去酒店,明天正式開拍,總要把劇本好好再過一遍。 他定下心來看劇本,一頁一頁看到三點多,看了眼手機,才發現前些天加上的拍廣告片時認識的小導演給他發了新消息,“哥們兒,顫抖吧!你可能會成為近年來頭一個賣出商業畫稿的演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