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圓滿
他是一只被放逐的狐貍,有人曾圈養了他,但他的馴養人不負責任的離開了。 他也在等一個人。 日復日的,不問歸期。 他從來不曾忘記她。 即便那人從未給過他諾言。 即便那人或許都不知他的名姓。 十歲時她丟棄的那顆糖,十七歲時被他偷來的吻,如今他妄想將她私自占有,罪孽深重的狐貍被束上瀆神的枷鎖。 宿命的齒輪開始轉動,指引他再次遇見她。 上帝的恩賜向信徒降下了福祉,權重的天秤開始于他傾斜。 他知道他的救贖主活著,末了必站在地上,他這皮rou滅絕之后,必在rou體之外得見他的上帝。 云雨初歇,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 他把臉靠在你的肩上,十分饜足的嗚咽著。 他好像格外喜歡這個姿勢,因為能瞧見你,能親你,能吃你奶,還能把毛茸茸的頭埋在你頸窩里撒嬌。 你摸著他的頭發覺得他是不是哪里撿來的巨型犬,時時刻刻都要纏著你親。 此刻的氣氛繾綣纏綿,他瞧著你,覺得你躺在雪山腳下的草叢里,被濃霧縈繞著,像一朵被簇擁的花??床磺?,摸不著。 他心里沒由來的驚惶,生怕下一刻你就像這云霧散了。 “我等你很久了?!?/br> 莫名其妙的一句,可你就是聽懂了。 你望著他烏黑的眼睫,忽然之間有了傾訴欲。 在這個下著雪的冬夜,他聽你開口訴說著那些他從未知道的,被你深深掩埋在皮rou里的東西。 黃土掩埋最深的罪孽,腐爛軀殼下是一堆前人枯骨。 那些苦,那些痛,是一道道陳年腐爛的傷疤,每到午夜夢回就啃食著未亡人的骨髓,反復愈合,反復流血。 此時卻被你輕描淡寫平靜的撕扯開,露出里面黑漆漆空蕩蕩的軀殼。 十歲那年的盛夏,母親在廚房煮你最愛喝的桂花圓子,你坐在花園的小池塘邊和小金魚玩水,等她喊自己喝甜湯。過了許久,你饞的狠了,把腿從水洼里拿出來,光著腳丫子進屋。 你看到女人坐在沙發上,失了魂似的怔怔盯著茶幾上的照片瞧,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走到女人身邊捏捏她的手輕輕喊:“mama我想喝甜湯..” 這時母親才反應過來,摸摸你的頭,“好,mama給囡囡盛甜湯去嘍?!?/br> 后來你的記憶停滯在那個霞光漫天的傍晚。 一家古色古香的餐廳,江南小橋流水,像mama的故鄉。 母親抱著你立在隔間外,透過細密的竹簡柵欄,你看到了父親,他摟著一個漂亮的短發阿姨,阿姨害羞的親了親父親的臉,服務員替他們拍照,笑著夸二位好般配。 再后來,母親將你關在漆黑的地下室,你蜷縮在角落里,心想,mama再也不會給自己做甜湯了。 可她偶爾清醒時,撫摸著你身上的傷痕,又痛哭著向你道歉。 在深秋的某一天,母親在家中自殺了。 外祖父將你從地下室里抱出來,撫在你頭頂的手微微顫著,你心想外祖父那么大人了怎么還哭的像小孩子一樣。 偶爾你會想,情愛究竟是什么? 讓曾經滴水不沾的母親學著為人洗手作羹湯。情愛是父親說最喜愛母親那一頭長發,轉眼間就摟上一個短發女郎。 是欺騙,是謊言。 這世間滄海桑田,時過境遷。 有人舉杯邀明月,有人深陷泥沼跌至深淵,有人喜結新歡轉身背卻誓言,也有人十年如一日等待著他的未歸人,還有人行走在俗世陰暗的淤泥里,一路跌跌撞撞,靈魂飄飄蕩蕩。 這個世界每一天都在變化著,除了你。 午夜夢回之際,你置身在十歲那年的地下室,仿佛看見母親躺在血泊里。 你睜開眼,滿目都是刺眼的紅。 你發覺自己好像病了。 你日復日的被困在那一方狹窄的黑暗里。 直到他出現。 曾無數次想象過自己死去的樣子。 淡然調零,在無人問津的一方角落,種一花園的玫瑰,然后在玫瑰荼靡時熱烈的死去。 可此刻你望著他眼里的淚,忽然覺得,死在他眼里或許才是你生命盡頭最好的歸宿。 你抱著他,低聲喃喃。 “我發現我流不出來的眼淚都讓你給流了?!?/br> 他直直的望著你,眼里的赤忱就像烈火一般裹挾著春風朝你席卷而來,毀天滅地,劈波斬浪。 他溫柔敲碎困住你的籠牢鏡像,以血淚供奉的金絲雀張開羽翼。 小狗勇敢向主人求個回答。 “你想聽什么呢,我總歸是有一點喜歡你的?!?/br> “小羊,永遠不要為我哭泣,我始終覺得這些苦痛不過是一場伏筆?!?/br> “正由于我抱著與你相見的希望,我才永遠認為最崎嶇的路才是最好的路?!?/br> 此刻你看著他,恍惚的白光刺激了海馬體和記憶里曾出現過一道影。 五六月的好天氣,風,校服,走廊,有個倚墻而站的少年。 他嘴角的小渦是春天里留下的深深淺淺的淤青。 于是下一秒,你看見濺落的大雪,燃燒的鮮花,槍鳴時的起跑線,空氣中飄浮的柳絮。 你知道,春日總會在你們重逢時到來,你終于在這個寒冬的末尾,重新住進了這雙眼睛。 耶路撒冷的眾女子啊,不要驚動,不要叫醒我所愛的,等她自己情愿。 時間從來不等人,等你的人,是他。 所幸少年等到了。 此時此刻,花好月圓。 朝來雨,晚來風,在這一天里,你終是斜風細雨同歸,靈魂安寧。 “我愛你,我的馴養人?!毙」窊u著尾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