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頁
當時鐘如季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酒,獨自在那兒坐了好久。然后漸漸的,他發現鐘如季把臉埋進了臂彎,也是好久好久。 那是平弈秋第二次,見到鐘如季哭。 - 平心而論,鐘如季并不是多么堅強的人,甚至因為幼時的經歷,他比一般人更敏感,更容易被觸動。 只是他從來不會表現出來,所以沒人見過他軟弱的樣子。 舒時剛離開的那幾天,鐘如季把自己丟進了任務大廳和訓練場,每天忙到很晚,回家之后基本是累得沾到床就能睡著。 論壇里都瘋了,眾人紛紛猜測是什么導致了他這么玩命。 外面人看熱鬧越看越帶勁兒,身邊人卻一秒都看不下去。 平弈秋三人輪番勸過,得到的反饋微乎其微。鐘如季還是沒閑下來,還是沒放過自己。 平弈秋跑去請周夕歌,周夕歌聽完,卻沒同意幫忙,而且很是平靜地說:“讓他瘋?!?/br> 她跟鐘如季相識六七年,知道誰都勸不動他,就連她也沒那本事。 鐘如季真正停下來,是第八十次任務,高級之后。 他在里面出了些問題,精神和身體上都受了傷,不得不養好了再進去。 身體上的傷好養,精神上的傷卻得慢慢來,因此,鐘如季被迫降下了生活節奏。 在任務與訓練充斥生活的時候,他忙得腳不沾地,沒時間去想其他事情,這一慢下來,就好像什么都空了。 倒不是無事可干,而是無論做什么,他都感覺缺了些什么。 后來任務區下了大雪,鐘如季在那天去了居住區。 他到的時候,雪勢正兇猛。他站在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屋檐下,安靜地望著漫天卷地的雪花紛紛而下。 下雪的時候只有風在嗚咽,滿目雪色呈出一片皎潔。 天地靜默無聲,那些灰暗與混亂短暫地離他而去,被擱置在記憶匣子里。 鐘如季深呼吸,四處皆是寒風冷冽的氣息。 他越過漫長的雪色望向遠方,竟然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微妙的孤獨與寂寥。 這種莫名來的情緒沒持續多久,鐘如季的衣角被人拉了拉,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回身看,沒看見人,最后垂下眼睛,才看見了揪著自己衣服不放的小姑娘。 小姑娘費力地仰頭看他,糯糯地叫了聲哥哥。 鐘如季應了一聲,蹲下身問:“怎么跑出來了?” 小姑娘十來歲,聲音和五官還很稚嫩,她眨了下眼睛,脆生生地說:“哥哥怎么一個人???” 鐘如季一愣,居然被問住了。 不及他回答,小姑娘看了看遠處的門禁系統,不解地歪了下腦袋:“舒時哥哥呢?” “舒時哥哥……”鐘如季倏然失聲。 舒時回去之后,他基本沒聽過他的名字,周夕歌他們先前偶爾提起,也用的是“他”作為稱呼。 這個名字忽然成了禁區,無人去提。 一個人來過,必然會留下痕跡,眼前的小姑娘證明了這一點。 有些東西避免不了,因為總要面對,哪怕你不夠坦然。 小姑娘沒聽到他的回答,又單純地問了一遍:“舒時哥哥今天不來嗎?” 天寒地凍,小姑娘的耳朵尖通紅。 鐘如季有意避開她的問題,便把小姑娘抱回了屋里,沒說一個字。 空調機送出熱氣,小姑娘抓住鐘如季的衣襟,低頭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他:“哥哥,我喜歡舒時哥哥,他以后還來嗎?” 小姑娘在居住區里待了很長一段日子,從記事起,就有很多大人們給她帶零食,陪她玩。 她去親近每一個人,因此遇過太多不辭而別,早早就懂了什么是生離。她依稀感覺到了,又一個人要舍她而去。 鐘如季看著她烏亮的眼睛,好一陣子才開口:“他不來了,以后都不會再來了?!?/br> - 不論經歷多少次,“分離”兩個字總還是傷人的。 小姑娘哭得特別傷心,鐘如季安慰了許久。 他知道他不該那樣說,但他更知道,真相瞞不住,比起讓她希望落空、自此落下心病,還不如讓她趁早接受。所以他沒有編織謊言,而是說了真話。 后來他時不時還是會去居住區一趟,小姑娘漸漸走了出來,敢說敢做,會哭會笑,她仍會為他人的離去而感傷,卻從不會過分耿耿于懷。 鐘如季很慶幸,沒讓小姑娘成為另一個他。 兩月恍若彈指間,近來氣溫直線下降,陰雨綿綿,做任務的人rou眼可見地少了許多。 “換我我也不出門,人都凍傻了?!逼睫那锔C在沙發上咕噥,“誰傻了吧唧的這時候接任務?!?/br> 路過的鐘如季頓住步子,側去目光。 “哥我沒說你……”平弈秋慫慫地把自己往沙發里埋。 秦簡從樓上下來,手臂上搭了件長款羽絨服。他住進來有段時日了,最近常常跟在鐘如季左右。 這是種預示。鐘如季慢慢地將二區交給了秦簡,自己抽身而退,平弈秋沒算過,不知道鐘如季還差幾次,但他知道那個數字快接近百了。 鐘如季離開任務區的那天正值早夏。 他挑了下午去任務大廳,走前佇立在門口看了許久的晚霞。 他在這里生活了二十五年,這個世界賦予他太多痛苦,太多希望,臨到頭來要走時,他竟然也有一絲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