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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池接過那本牛皮簿子,單手摸了摸皮質封面,沉聲說:“凝結的執念還未消。只是主人已滅,無法維系多久了?!?/br> “是這樣啊……”喬鵲想了想,覺得橫豎時間充裕,還是打開了手里的日記本。 …… 女孩出生在一個水鄉小鎮上,她的父親做點小生意,兄長繼承家業,家境頗為殷實,對她也都很好。 在那個年代,他們這種鄉下地方,女子上學堂的不多,父兄卻還是為她尋了個先生,讀一些詩歌,還學了些洋文和數理。 就像所有才子佳人的惡俗故事一樣,她很快愛上了她的先生,那位懷才不遇的文弱書生。 她的父兄經商,骨子里有對讀書人天然的尊崇,并沒有反對這門親事,他們順利結了婚,很快就有了個可愛的兒子。 她與先生在鎮上辦起了一座學堂,收很低很低的學費,教鎮上幾乎所有的孩子們學習仁義禮智信。 她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點一點的過去。 可是好景不長,關外的炮火終于燒到了這個原本算得上寧靜偏遠的小鎮。 她的丈夫體弱多病,卻心懷天下,義不容辭報名參軍,離開了家。 幾個月后,她等到了她丈夫的死訊。 漫天飄舞的紙錢里,她披麻戴孝,父兄深深嘆息,來悼唁的街坊鄰里真情實意地惋惜。 她看著搖籃里尚在襁褓中的兒子,輕輕說,沒關系,我還有我的孩子。 不知說與何人聽。 她一個人繼續辦著學堂。 戰火紛飛的年代,時有少失怙恃的孩子流落,只要她遇到,都會把它們帶回學堂,給他們一方容身之處,許他們來去自由。 前線戰況吃緊,政府節節敗退。 父兄的生意終是做不下去了。 偌大的一棟宅子,也日漸空蕩起來。 父兄的笑容里有無奈,他們說,不要緊,家里有存糧,有錢財,至少足夠他們一家人衣食無憂平安渡過。 但是她讀過書,她知道,打起仗來,再多的銀票和大洋都不如粟米一捧。 她的擔憂很快變成了現實,是年少雨,本就不是個好年,青壯年勞動力大部分被征上戰場,干癟的谷子無人收成,很快,災荒就席卷了全國。 餓殍遍地,沒有人還有心思上學,她的學堂變成了臨時的饑民收容所。 每天都有人死去。 死在戰場上,死在投奔親戚的路上,或是餓死在普普通通的路邊。 炮火聲已經逼得很近,有時孩子半夜驚醒啼哭不止,她還能聽見轟隆的悶響。 人心惶惶。 終于,他們的鎮子再也買不到米糧了。 父兄的嘆息聲一日比一日頻繁,說很多比地方已經宰了耕牛,殺光家里所有的牲畜,甚至連倒在路邊還未斷氣的“尸首”都被人搶著拖回了家。 家里的存糧也不多了。 她的孩子剛剛五歲,牙牙學語,如他的父親一樣,體弱多病。 他還什么都不懂,手里抱著虎頭娃娃,扒著自己母親的衣角,說自己想吃rou。 他前一晚剛剛退了一場高燒,什么都吃不下。 她嘆了口氣,放下了手里干巴巴的餅。 學堂里有個半大的孩子,餓到皮包骨頭,一直用眼睛盯著她手里的餅瞧,她心里不忍,把餅遞給那孩子。 孩子接過來狼吞虎咽,之后連連磕頭。 當晚,她的孩子又一次發起了高燒,嘴里還在祈求他的母親,說他想要喝nongnong的rou湯。 他燒得很厲害,幾乎說不了話。 她喚醒父兄,搬出了一盒銀元,急匆匆出了門。 她連夜趕路,走到天色大亮,才到了旁邊的鎮子。 她向來是嬌滴滴的小姐,從未走過這樣多的路,許是老天憐她一片慈母心,竟讓她在一個獵戶手里換到了一小塊還算新鮮的野豬rou。 她喜不自勝,立刻折返,腳底的血泡破了又長,長了又破,血糊糊黏了一層。 她的孩子在家里等著她。 然而等她回到家的時候,一切都不在了。 僅僅一日一夜罷了,家里的樣子全變了。 無數的饑民涌進了她從小長大的那個家,冷鍋冷灶的廚房幾乎被拆了個底朝天,地窖埋的酒被砸了個粉碎,空氣中都飄著馥郁的酒香。 那是女兒紅。 自己出生的時候,父兄笑著埋進地窖的,大壇大壇的女兒紅。 連她嫁給丈夫的時候,都沒有舍得全部喝光。 周圍擠滿了饑民,他們看她的眼神那樣仇恨,那樣瘋狂。 她聽到他們說,這家人為富不仁,為禍鄉里,大災之年,屯糧不放。 還有人點頭稱道,說餓殍遍地,她家的小少爺,居然不愿意吃白面,只愿吃rou。 還有人說,從前這家人還知道接濟災民,在學堂里還能喝上一口熱粥。如今,她家已經多久沒有放過糧了? 她覺得可笑,不知發生了何事。 她家的糧倉早就空了,不過剩了半袋米,半袋面。 父親身體早就撐不住了,大哥為了省下口糧,一個從未吃過苦的少爺,天天出門打獵,前幾日才崴了腳。 我父兄呢?我的孩子呢? 她驚慌地往最里邊的院子里跑。 然后,她看到了他父兄的頭顱,被隨意的拋在院子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