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上)
卓紹華把煙盒塞回抽屜,指尖觸摸到一絲冰涼,低頭一看,是個長方形的表盒。彈彈指尖的煙灰,把煙摁滅,信手把表盒拿了出來。 經過鬧市區,等綠燈時,又看到了那款月相表的廣告牌,記得諸航眼中那時閃閃爍爍的光。也許是心血來潮,下去就把那款表買來了。 店員一邊包裝,一邊微笑地問他是否是送給妻子的新年禮物? 是呀,他看上去肯定不會是戀愛的年紀,一板一眼的樣子,也絕對和“情人”這個詞沾不上邊,人家理所當然會這么問。 他卻無法理直氣壯地回答。 諸航到底是他的誰?除卻法律上的關系,真沒有一個恰切的詞來修飾。 卓紹華無法理解佳汐這種荒唐而又匪夷所思的行為,他喜歡孩子,但是命中注定沒有,他也不強求。他最最敬愛的新中國第一任總理周恩來,膝下無兒無女,不也同樣與夫人比肩偕老!這樣請人代孕出來的孩子如同一件合成品,除了血源,他沒付出過任何感情,讓他如何去接受? 佳汐已經過世,他不能把她從地下揪出來責問。 他必須中止這荒誕的行徑。 如同他第一眼認出諸航一樣,諸航同樣一下子就預感到他是誰。 她對他講的第一句話是:“你們為什么要失信?”她難堪而又羞窘地背對著他。 他不明白這句話。 “佳汐呢?”諸航又問。 “一個月前去世了?!彼粗郎虾裰氐挠h詞典。 她哭了,他抽出紙巾遞給她。 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她說:“既然佳汐不在了,那么孩子不要再留下?!彼恼Z調平穩、清晰,仿佛是考慮成熟后的結論。 他驚愕地沉默著。他當她少不更事,正思索如何和她溝通。 “佳汐苦心走代孕這條路,是因為她不能生,而她想要一個你的孩子。佳汐現在不在,孩子以什么名義抱回去呢?難道要說出代孕的事嗎?你的家人她的家人能理解并接受么?社會又將會對你有什么看法?這樣子對小朋友太殘忍。雖然墮胎很可恥,但如果不能給他幸福溫馨的環境,不如讓他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就讓他陪佳汐去吧,她是那么的愛他。日后,你再婚,應該會有一個真正屬于你的孩子?!?/br> 她閉上眼睛,眼淚又嘩啦啦地流下。 如果之前他曾有過一絲絲的猶豫,那么此刻,他完完全全肯定,他要這個孩子。不是因為血源,不是因為責任,不是出于道德,不是出于良知。他想要,以一個父親對自己子嗣如火如荼般、全幅身心、不求回報的愛。 “我不會再婚,他將是我唯一的孩子?!?/br> 淚珠顫顫地掛在眼睫上,眼睛又紅又腫,她帶著濃重的鼻音,“你又沒有很老!” “和年紀無關?!?/br> 是因為世上只有一個佳汐嗎?她似乎明白他的堅絕。 “你不要想別的,現在只是陪著你的人從佳汐換成了我,其他一切都沒有改變?!?/br> “你真的可以那樣愛他嗎,連同佳汐的一并愛去?”她摸著肚子。 他看到寬大的孕婦裙微微有些起伏,心跳得劇烈,“我---我會努力學著做一個稱職的父親?!庇昧撕艽蟮牧?,才把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那是胎動嗎?因為聽到他的聲音,孩子在和他打招呼? 一股巨大的熱潮咆哮而來,他等著將他淹沒,雙膝不由地顫栗,是因為激動。 于是,他成了諸航隨口編的從國外回來的老公。 有一天,不知怎么她說起準備去國外讀書的事,他沒有接話,突然間情緒很低落,還有點酸酸的澀然。 事態驀地逆轉,是在遇到晏南飛和卓陽那天。 卓陽下意識地就認為他和諸航做出了對不起佳汐的事。晏南飛則冷靜地暗示他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男人該站出來有點擔當,難道要讓諸航未婚生子嗎? 啼笑皆非,又百辯莫非。 他看向諸航,諸航也在看他,無奈地苦笑。 “沒有關系啦,孩子都幫你們生了,就視同于結過婚。不過,你說過不會再婚,現在要食言嘍!”這個時候,她還能開得出玩笑,讓他想笑,卻又心生戚戚。 “委屈你了!”他真誠地道歉,為佳汐,為他,都讓她委屈。 他自以為會是個好丈夫,卻讓佳汐在婚姻中那么恐慌,才做出這樣荒唐的事。這一切應該他們自己解決,卻無辜把諸航陷進來,而且越陷越深。 他自私么?是的! 他們結婚。 她說出院后她就離開,然后挑個合適的時間,悄悄離婚。按照約定,相互不再打擾。 可是,一點一滴,一時一刻,他放不開了,似乎沒有理由,似乎又有很多很多的理由。 鐘敲六下,卓紹華習慣地伸手向里摸了摸,掌下空空的,倏地睜開眼,想起小帆帆昨夜睡在客房。 晨光從窗簾的縫隙鉆進來,灑在地板上。新年的第一天,天氣好象不錯。 獨自在床上醒來的感覺有點怪,打開衣櫥找衣服,另外一側的衣架空落落的,他關上柜門,進去洗漱。 客房的門還關得很嚴實,里面一點聲響都沒有。 他輕輕敲了下門,沒有回應。他推了下,門沒有上鎖。借著曙光,目光從床頭掃到床尾,沒看見諸航,只看到小帆帆手腳大張橫在床中央,小臉紅撲撲的,小鼾聲呼得真香。 “諸航?”他壓著嗓音,輕喚。 一片安寧。 他看了看洗手間,沒有動靜,“諸航?”他又叫了聲。 “我在地上?!庇袣鉄o力的聲音從床下傳來。 他忙沿聲尋過去。 諸航裹著個被單躺在地上,欲哭無淚。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那個壞家伙睡覺會轉?”一夜無眠的諸航兩眼血紅,氣不打一處來,“他先是豎著睡,然后睡著睡著,就橫在床上,一腳把我踹到了地上?!倍沟貨?,她手腳到現在都冰冰的。 卓紹華忍著笑,“對不起,這事是我不好。不過,之前他沒這個習慣?!?/br> “養子不教父之過,你敢笑出聲!” “好,好,我不笑?!弊拷B華忙抿上唇,把床上的罪魁禍首慢慢抱正,挪出一塊地來,“你呢,要我抱嗎?”說完,才覺不妥,耳背先紅了。 “討厭你!”沒睡好的人,傷不起。 諸航站起身,被子滑落在手臂中。睡衣的鈕扣不知怎么被扯開了兩粒,她沒有發覺,趴下身子,對著小帆帆瞪眼,雪白的肌膚在衣下若隱若現。 真的不是有意,恰巧就那么看到了。卓紹華一張臉也跟著紅了,忙把目光轉開,不住地清咳。 “小點聲呀,壞家伙還在睡呢!”諸航抬起頭來。 “諸航,把鈕扣扣上?!弊拷B華啞聲道,手腳慌亂不知如何安放。 “什么鈕扣?”諸航眨眨眼睛。 卓紹華暗自吞氣,比劃了下胸前。 諸航一低頭,死的心都有了。 室內的空氣默默地迷離起來,再緩緩彌漫。 小帆帆眼睛動了下,慢慢睜開,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看著兩人,甜甜地笑了。 ******** 大清早被手機鈴聲吵醒,誰的心情都不太好,何況還是個凌晨才瞇上眼的人。 “說!”一點迂回都沒有,成功閉著眼,直接以命令式的。心里清楚的,敢在早晨這么放肆的沒有幾個人。 電波那一端傳來低沉的笑聲,“還在睡?” 成功倏地睜開眼,“紹華?”這是小小的意外。 “嗯,昨晚的事謝謝你?!?/br> 別提昨晚,提了頭疼?!拔覀兏鐐z需要這樣見外?豬沒和你鬧意見吧?” “沒有?!?/br> “紹華,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她哪一點?和佳汐比,她根本不像個女人?!背晒Π雮戎碜?,只手撐起,故意用調侃的口吻問道。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閃光點,無法比較。如我倆,能說誰好誰壞?” 成功暗罵陰險,明顯的聲東擊西, “你找我不會是只為說聲謝謝?” 卓紹華笑了笑,“你的新年不會想在床上打發掉吧,沒約朋友出去?” 成功又躺了回去,“她們哪會放過我,下午要出門的?!?/br> “你們在一起一般有什么活動?” “喝喝咖啡,聽聽音樂,去會館健身,晚上吃飯,然后看場電影或者歌劇、音樂會什么的,情緒好的話,就保持溫度,一塊過夜?!背晒ν坏孛家粩Q,“呃,你干嗎問這些?” “表示我對你的關心。戀愛中的人是不是都這樣?”聽著真沒有什么新意,像和客戶應酬似的。 成功覺著不對,這不是紹華的風格,“你不會是向我打聽怎樣追女孩子?”腦中靈光一閃。 “我都是孩子的爸爸了,需要嗎?好了,你繼續睡?!?/br> 成功捏著手機,嘴角微微勾起一絲探究。 卓紹華走出書房,太陽已經升上了樹梢,陽光把院中的角角落落都灑遍了,呂姨前年栽的臘梅樹上冒出一串嫩黃的花苞,隱隱的暗香飄來,走近,卻又什么也聞不出。走廊上擱著的水仙花這兩天長勢非常好,葉子碧綠青翠,包著花朵的苞鼓鼓的,唐嫂每天都要來數一數,有沒多出幾朵。 諸航睡到正午才緩過來,中途她有睜了下眼,小帆帆嘟嘟地枕在她胳膊上,睡得鼾鼾的,她又閉上眼,沉沉睡去。 這一醒,感覺半個身子都是麻的,特別胳膊又酸又痛。她齜牙咧嘴地往邊上挪了挪,一只手小心地探著后面,以防再一次摔下床。 小帆帆也睡飽了,小嘴巴蠕動著睜開眼。 “壞家伙,真沒禮貌,也不向我說新年快樂,只會傻笑?!敝T航搶了個鬼臉,撿起床頭柜上的小衣服,上上下下看了又看,放棄,一會還是唐嫂來吧?!安灰獊y動哦,也不準干壞事?!?/br> 小帆帆只是笑,含起一根指頭吮得叭嘰叭嘰響。 “哎喲,臟死了,你個小饞貓?!敝T航拽下他的指頭,把他抱到手臂上。也許是人之初的本能,小帆帆嘴巴在諸航的懷中自如地尋找起來,口水把諸航睡衣的前襟都沾濕了。 “小帆帆,你-你耍流氓?!敝T航大叫一聲。 卓紹華聽見聲音,忙推門進來。 “快,你快把他抱走。這家伙是個色狼?!敝T航橫眉豎眼。 卓紹華一眼就看見了諸航胸前的潮濕,忙低了眼簾去抱帆帆,“帆帆,和豬豬說,我們不是故意的,不可以這樣亂扣帽子?!?/br> 小帆帆自顧咧著沒牙的嘴樂。 諸航眼睛直眨,“你們還有理了,如果有意那還得了?!?/br> “那么你要計較嗎?”他抬頭,目光灼灼。 他那目光像是能把人吸進去一樣,諸航腦子發昏,喃喃道:“先記著,秋后算賬?!?/br> “好啊,我們的時間還很多。小懶豬,起床嘍!” 這話不知是對帆帆說,還是對諸航說的。 諸航失神了一會,想問時,父子倆已出門了。 午餐桌上,唐嫂和呂姨的表情都很古怪,像藏著什么秘密似的,時不時交換下默契的眼神,再相視而笑。諸航看過去,她倆忙裝出一臉自然。那躲閃的痕跡太重,諸航心中直犯嘀咕。 諸航狐疑地看看卓紹華,他在接電話。 國防大學今晚有新年聯歡,邀請他去觀看。他說手里有點別的事,抽不出身。 吃完飯,小帆帆和唐嫂到后面的四合院串門去了。那家的女兒剛從內蒙古回京待產,特別喜歡小帆帆。 諸航回屋上了會網,隱身登陸qq,發現周文瑾出現在她的好友中,還留了言。 “豬,已回京。手機號還是原先的那個,看到留言,和我聯系,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br> 再重要的事,過了三年,也變得不重要了。 諸航閉了閉眼,關掉qq,常用的伎倆,他盜取了她的密碼,把自己加了上去。從前,她會回手反擊,現在懶了。 手機里有幾條新年祝福短信,那些腐女,比她還懶,都是從網上群發的。只有莫小艾最乖,老老實實地按鍵打字:豬,新年快樂!周師兄找過我了,他想要你的手機號,我可以給他嗎? 眼睛似乎有些刺痛,她忙閉上,睜開時,聽到首長在外面喊她。 首長已經換上了出門的裝束,她以為是他和她道別,揮了揮手。 首長專注地凝視她,沒有動。 “你還有什么要交待的?”她問。 “我在等你?!?/br> “呃?” “街上今天應該蠻熱鬧的?!?/br> 她沒看花眼吧,首長的俊容閃過那么一絲局促與忐忑。 “嗯!”首都的新年,世界上多少個鏡頭在對著,不熱鬧也會炒熱鬧。 “我們----一起上街看看?!?/br> 心中警戒線拉起,吞吞口水,“只是看看,沒啥想買的?” “應該沒有?!?/br> 她歪著頭斟酌,“今天車多,會很堵的,我想坐地鐵?!?/br> “可以!”又不是沒坐過。 “晚上我想去吃路邊攤?!?/br> “好!”又不是沒吃過。 “你這件衣服太嚴肅了,看著不象是逛街,象是參加某會議?!?/br> 無語仰望天空,許久,低下頭,“我去換!” “算了,”勉為其難地皺皺鼻子,首長的正氣是骨子里的,怕是穿件乞丐服也象一便衣警察,“說好今天不許敲詐我?!边@是附加條件。 “你可以隨便敲詐我?!?/br> “那今天全部是你買單?” “沒問題?!?/br> 諸航樂了,“等我,我穿衣服去?!?/br> 新年的地鐵很擠,人貼人似的。人人臉露笑意,不似平時上班,要么陰著,要么煩著。 兩人是最后上來的,挨著門,身邊就是閉路電視,里面播放著一支mtv,一個女孩扎著兩小辮,在cao場上慢慢地走,輕輕地吟唱。 諸航默默咬著唇,怎會是這首歌? 大學的新年活動總是很多,聯歡、舞會、電影,那些都不是她喜歡的,她愛跑到學院外面的網吧打游戲。宿舍的網速令人抓狂,打游戲很不帶勁。在網吧打,非常有真實感。 大二的新年似乎下了雪,可是天氣并不是很冷。學院禮堂在放《命運呼叫轉移》,說是移動公司贊助的影片,等于是一個有故事的廣告。莫小艾和寧檬都去了,她帶足口糧去網吧。 路上遇到周文瑾,她聳聳肩算是招呼。 “去哪?” “打游戲?!彼@樣的帥哥,新年是空不下來的,多少美女搶著與他約會?!澳闳ゲ蝗??”她只是隨口問。 “走吧!”他當真與她一同往校外走去。 他是斯文人,對殺戮沒興趣,隨意瀏覽網頁、聽聽歌。她在一邊戰得兩眼閃著綠光。 突然,耳機被人摘下,換上另一幅耳機,她扭過頭。 他伸出手,捂著她的眼睛,“休息下,聽聽這首歌!” 血腥的戰場遠去,仿佛來到了寧靜的草地,微風吹著,有淡淡的花香襲人。 推開窗看天邊白色的鳥 想起你薄荷味的笑 那時你在cao場上奔跑 大聲喊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那時我們什么都不怕 看咖啡色夕陽又要落下 你說要一直愛一直好 就這樣永遠不分開 我們都是好孩子 異想天開的孩子 相信愛可以永遠 最后一個音符如嘆息般逸去,她睜開眼,對上他溫柔的眸光。 “怎樣?” “我不喜歡?!彼露鷻C。 他的臉似乎有點扭曲,“為什么?” “因為我是壞孩子?!?/br> 他狠狠地瞪她,她挑釁地瞪他,突然,他笑了下,揉了揉她的頭發,然后,她的手握進了他的掌心,一晚上都沒分開。 他的手很大---- 很大? 諸航愣愣看著牢牢包著自己的那只手掌,什么時候牽在一起的?下地鐵時,還是走路時?街上人多,怕走散了? “是不是應該先買點那些?”很多年沒進電影院了,卓紹華發現每個人手中不是捧著爆米花,就是握著杯可樂。 諸航眼睛眨個不停,想起來了。下了地鐵,就是電影院。外面立著一巨幅海報,是炒得火熱的《非誠勿擾2》。想當初《非誠勿擾1》上映后,全中國掀起一股北海道熱潮,樂壞了東洋人。日本首相訪華,特地接見了馮小剛。這次的外景地放在海南,三亞人民要賺翻嘍。海報上是性感美女舒琪立在一道花門中的背影,非常唯美,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我們去看電影?”他問她。 她應該是點頭了。 很自然的,他牽著她的手進了影院。 她還在回頭看那海報。 看下午場的人居然很多,俊男靚女,打扮入時,花枝招展,前衛新潮,各領風sao。他們兩人卻是最吸引人的-----像警察與小偷:冷峻俊雅的正義男子與一蓬頭垢面身穿地攤貨的女子,在人來人往中十指緊扣。 “那些不緊張的,什么時候都能買到?!敝T航小心翼翼地往外拖手指。首長乍這么熱,掌心滑滑的,都是汗。剛出來一根手指,大手改握住手腕,如手銬牢牢扣緊了她。 “看幾點的?”卓紹華神情如常,仿佛別人看的不是他。 “最近的時點!”如果她硬要掙脫,估計更脫不了小偷的嫌疑,還是早點鉆進黑洞洞的影院吧! 他牽著她的手去買票。在掏錢夾時,稍微松開了一會,然后好象她的手是塊吸鐵石,他的手自動又吸了上來。 “怎么了?”察覺到她的注視,他低頭。 首長是不是保護欲太強了,其實她沒那么容易被人沖垮的?!昂?,沒什么!”她僵硬地笑。 電影已經開場了,葛優拿著一摞錢,一臉嚴肅地問大嘴美女姚晨:你能對著錢發誓,無論對方將來多么富有,多么健康,多么愛你,都不再和他在一起嗎? 諸航哈地笑出了聲。 大手飛快地捂著她的嘴巴,將笑聲涅滅,“不要影響別人。手機調靜音了沒有?”帶著剃須水的氣息溫溫熱熱拂向她,撩得她耳朵癢癢的。 他們的座位在最后一排。 和首長在一起,想闖個禍都難。她推開他的手,乖乖把手機調成靜音。 屏幕上,葛優像個拍賣師,一錘子砸下,“散買賣,不散交情?!?/br> 嘩地一下,全場笑翻。 她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一滴晶瑩的淚掛在眼睫上,顫顫微微,許久,才給她眨去。 他不覺得這有什么好笑的,純粹是惡搞,遠遠不及她臉上的表情吸引人,仿佛怎么也看不夠,心還會隨著她的表情起起伏伏。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嬌憨有時,沖動有時,任性有時,迷糊有時,靈秀有時,聰慧有時,俠義有時---每一時都讓他目不暇接,像一扇嶄新的窗在在眼前緩緩打開。 影院方面真是創意,為了這部片,座位全改成了情侶座。雖然座椅很寬大,中間連個隔層都沒有。他把爆米花拿在手中,方便她取。 她真是看和吃兩不誤,一手拿可樂,一手拿爆米花。 黑暗中,他看著她的臉在畫面轉動時不停的明滅,她的臉離他那么近,近得幾乎感覺得到她的呼吸。 “不好看嗎?”海南雨水多,葛優與舒琪倦在椅中看雨,她覺得像父親和女兒,轉了下頭,首長眼里有意味不明的光芒閃過。 “就這樣?!彼畔卤谆?,用手帕擦了擦她的手。 大腦有點當機。 他眨眨眼,嘴邊慢慢勾起一抹笑,從口袋里掏出塊手表,替她帶上。 她舉起手腕,認出是廣告牌上的那塊月相表。 “新年禮物!”他摸了摸她的頭發,“看電影吧!” 她轉過頭,葛優無限深沉地嘆道:婚姻怎么選都是錯的,長久的婚姻就是將錯就錯。 “是不是很貴?”她突然又把頭轉了過來。 “不需要回禮的,別緊張?!彼⑽⒁恍?。 “有一千塊嗎?”她還是不太放心。 他想了下,“差不多?!?/br> 她喜滋滋地摸著手表,笑逐顏開,安啦,她送他的圍巾二千多銀子,不會欠他人情的?!拔液芟矚g?!彼貏e加了一句。 “那就好!”笑意更濃。 電影散場,她說肚子有點餓。附近有家湘菜館,她叫:“我們去吃吧,好久不吃湘菜了?!?/br> “想家了?” 她看著他沉靜中微帶著笑意的眼眸,老實承認,“有一點啦,我去年過年也沒回去,騙爸媽說新人沒有年假,我mama在電話里都哭了,罵老板是周扒皮。今年jiejie說也不回去,等考試成績出來。一旦通過,我們有許多事要準備?!?/br> 他默默地喝茶,看著窗外。天色微黑,華燈初上,街上的行人比白天更多了。 “哪天考試?” “七號,四號要去《儷人妝》訪談,我很忙的!” 他只彎了一下嘴角。 這家的湘菜很正宗,特別是剁椒魚頭,諸航直夸,說快趕上爸爸的手藝了,瓦罐蒸的飯也好吃,她吃了兩碗。 “如果很想爸媽,讓他們春節來北京過年?!彼尩陠T給她倒點綠茶,去去口中的辣味。 “不行的,爸爸坐很久的車,腿會腫?!?/br> “坐飛機過來?!?/br> 諸航搖頭,“他們都沒出過鳳凰,機場那一套太復雜,他們哪懂呀!” “還有一個多月才過年,再慢慢想辦法,先把試考了?!?/br> “嗯,真羨慕小帆帆,天天和你黏一塊,我也黏爸爸的?!彼缓靡馑嫉匦α讼?。 卓紹華臉上笑意漸漸斂去,無言抬了抬眉。 “今天過得很有意思,看了場好玩的電影,還吃到家鄉菜,還有這么漂亮的禮物。首長,謝啦!”她晃晃手腕上的月相表,真是越看越愛。 “明天怎么安排?” “呃?” “假期三天呢,今天才第一天。明天去射擊還是去打球?”他不動聲色地問。 “射擊?”諸航驚喜地叫出聲。 “上次你好象很好奇的,我帶你去射擊場看看?!?/br> 諸航忍不住心動了,“我覺得我應該回去好好看書,可是我沒能力抵抗,怎么辦?” 卓紹華寵溺地微笑,“新年就對自己寬懷一點?!?/br> “好啊,好啊,那我去,我還要看你打槍?!?/br> “行,想看我打幾發都可以?,F在回家去?” 她被明天的計劃給樂壞了,啥想法都沒有,“我今天要早早睡,爭取保持體力。對了,我今天不和壞家伙睡,我恨他?!?/br> “我帶他睡?!彼钌钅曋?,以他自己都想像不出的溫柔。 “我好佩服你。話說那家伙不是一般壞?!?/br> 像你唄,他嘴角噙笑。 “我去下洗手間?!彼成想p肩包向里走去。 他起身去收銀臺。前面有一人正在買單,手中拎著個女包,他等了一會。那人回身時,一抬眼,立馬恭敬地招呼:“卓將,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淡淡頜首,朝洗手間方向看了看,“和朋友一塊過來的?” “是姚遠,她說想吃湘菜?!敝芪蔫⑽⒂行┚惺?,把女包別到身后。 姚遠擦著手跑過來,看到卓紹華也是一怔。 三人都沒什么話講,只是彼此笑了笑,卓紹華把卡遞給收銀員,周文瑾與姚遠忙告辭。 “我以為首長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弊叱霾蛷d,姚遠悄然回了下頭。 “那吃什么,皮帶和草根?”周文瑾笑,抬手看時間,“跑快點,不然趕不上電影開場了?!?/br> 姚遠嘻嘻哈哈挽上他的手臂,“那你拉我一把,吃太飽,我使不上力氣?!?/br> “你呀就是個大肚婆,以后哪個男人敢娶你?” “這個不要你擔心?!币h又回了下頭,“喂,首長還站在那,是等人吧!你猜等誰?” “不是朋友就是太太?!?/br> “哇,不知他太太長什么樣?”姚遠閉上眼暗自yy。 周文瑾失笑,拍了她一下,如果是豬,她就不會關心這些事的。 “小姐,麻煩你去洗手間看一下,有沒有一位背雙肩包的小姐在里面?”半個多小時過去了,諸航還沒有出來,卓紹華著急地對店員說。 店員小跑地過去,一會就出來了,“先生,里面沒有人?!?/br> “請問餐廳還有另外的門嗎?” 店員朝里指了下,“大門朝著大街,后面有個小門是對著小巷?!?/br> 卓紹華立刻打電話,手機是暢通的,但響了很久都沒人接。當他欲合上手機時,有條短信進來了。 “卓將,我覺得我還是回去好好讀書,這次考試對我很重要。請代我向小帆帆道個別,考完試我再去看他,讓他要乖哦!” 今天那影片是什么內容,他沒有印象,他只記得葛優沉痛的一句話:誰動感情誰完蛋。 此刻,他有一點體會得出那句話的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