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不配
第九十二章/不配 果然,那顆痣。 過去曾在夢里舔過千遍萬遍,曾是觸不可及的存在,曾次次貪想如何才能擁有。這人曾是放大鏡,是他把她的歡愉與痛苦變得細節。 他慌張地轉身:“怎么了?” 她放開了,盯著他,聲音緩慢而沉重: “江漫,玩我有意思嗎?” 他心里猛地一個大跳:“…你認錯了?!?/br> 這次路柔再沒有顧忌,瞬間一下摘掉他的口罩,沒表情地看著。 口罩掉到地上,江漫猝不及防而蒼白的表情就在她面前。那鼻子、嘴唇、下巴上的小痣,曾多次親吻的精巧五官,視覺驚艷。路柔認真看著,知道他是江漫,但此刻看上去,他只是一個長得像江漫的人。 這一刻,她明白她為什么怕了。 原來,你拖到現在不輕易攤牌,另一方面,是怕承認你舍不得那種心臟小跑的感覺嗎? 那種嘴硬又討你好的可愛,被無條件地縱容,走在一起的自由與舒服,小細節的照顧,不吵不鬧不隨意黏人顧你感受,壓馬路走黑暗中也能無拘束地快樂,有小男孩的依賴與大男人的保護,他讓你時而是女王,時而是女孩。 這種滋味,竟是一個你無法接受的人帶來的。 你說你覺得男人沒味,但如果他不叫江漫,沒有江漫的過去,身形像江漫,然后配上一個溺愛你的人格,補好過去的遺憾,你就會慢慢陷進去,是嗎? ——這讓她如墜深淵。 不。 她眼里的沉默,勝過許多話。里頭不是只有純粹的憤怒,而是復雜情感的爭斗,一方壓倒,另一方又起,混亂不堪。 “路柔...”他著急瘋了,慌張地向她走來,嗓音失態?!拔覜]有玩你,你聽我說…” 她一聲不吭地往前走了,捂住耳朵。江漫來追她,抓起她手腕,都被她殘忍地甩開,一次又一次,很多次。 最后一次來抓她,她一個轉手,手一揚,用力地扇他,清脆的巴掌聲比車流聲更響。 她那張冷漠的臉比什么都寒。 “江漫,記住了。以后我見你一次扇你一次?!?/br> 她冷冰冰的眼神,讓他支離破碎地站在原地,他被這句話深深刺痛,怎么都緩解不了,喉嚨澀疼像要嘔出血來,痛上加痛的滋味將他撕成一片又一片。 他的臉白得發灰,看她走了,身體里一點魂都沒有了。 * 江漫踉蹌幾步,閉上眼,整個身子靠在墻上支撐身體。他又狠狠扇了自己一掌。 他覺得自己蠢透了。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答應林玄榆,任他怎么說、怎么糊弄,他就應該死都不動搖。他為什么要去照顧她?他就不該去的! 他愁得用手臂死死壓住眼睛,愁得發苦。 怎么偏偏就走到了這一步? * 離開北城那天,機場里,江漫對林涼說:哪天你跟她說我結婚了,說明我不會再來打攪了,這樣她就放心了。如果她問你我還會不會回來,你就說我不會。 “但估計她永遠不會問的?!彼终f。 沒有絕對的結束,他等那一天——林涼知道這話精神勝利而已,就像一個要死了的士兵強撐著最后一口氣說,你可以殺死我,但永遠打不敗我——背后實際無盡的無望。 離開北城,江漫去了母親的老家。 在那游山逛水,有時吹笛、吹葉子,他還會很多樂器,只是那兩年荒廢了,還有需要左手用勁兒的就不行。 這半年,干了蠻多事,比如協助警察當線人,搗毀了一處設在廢廠里的販毒窩,但眼睛被那些人的辣椒水噴傷,那時一動眼睛就疼,流眼淚,眼里紅得盛血,休息了好多天。還比如學插秧,好幾次摔進泥田里嘗到土腥。 再后來,跟著一個慈善團隊到處走,救助一些山地高原的貧困孩子。隊長問大家為什么要來。 有的為了愛,有的說責任,有的要傳承扶貧濟世的精神。 只有江漫說:不知道,沒什么目的。 隊長拍拍他的肩,無聲勝有聲。大概也明白這是一個沒有了生活意義的人在找一條出路。 當看到一雙雙破爛的腳穿上鞋子,看到一張張臉不再凍得青紫,看到有些孩子第一次喝上牛奶露出的笑意,看到他們識字念書認真而渴望的眼神。江漫漸漸覺得,輕如浮毛,重于泰山,生活中,或許還有別的事情同樣值得期待。 有次,一個小女孩抱著他的腿感激地說:哥哥,我愛你。 這句話那么清澈,那么純粹,無關意義,帶些沖撞力量,進入了江漫。他強烈地想起某人了。 黃昏,他坐在山坡上,便寫出了那封信: 路柔。 你好嗎? 這是我第一次給你寫信。雖然這些天我寫過無數字了,但一想到這是給你看的,我還是像個新手一樣下筆忐忑,怕你看得不自在。 雖然談這些你不會再信。但我還是想說,我從沒那樣愛過誰,不講分寸、流氓一樣地愛過誰。過去,我羞于談愛,因為我覺得說出來太假了?,F在我能說,因為我不再心虛了。我可以自然大方地說:我就是愛你,像空虛愛有趣一樣愛你。 …… …… 我知道,沒有我,你會活得更好。我們的過去總有一天會模糊不清。我有時老是做夢,夢到我看著你和他手挽手離我遠去,你給我的永遠只有一個背影。我就看著這個背影,一直看到天黑下去。 就寫到這吧。 你就當一個瘋子在抒情,祝你幸福。 這封信,他一直裝在信封里,地址都寫好了,猶豫半天,還是沒能投出去,一直壓在枕下。 后來哪一天,他去找時,信已經不見了。 這半年,江漫浪跡了許多地方,心境又有了新的變化,試著去靠時間忘了她。 * 再后來某一天,林涼對他發消息:她說不想你結婚。 林涼:要不要回來。 看他沒回,林涼又發:回來了。 江漫:不用了。 * 但六月,江漫還是回來了。 他對林涼發消息:待兩個月就走,我爸病了,我回去看看,然后去下一個地方。 林涼:不見她? 江漫:不見。 林涼便打來電話:“我覺得她心里還是有你的。只是她怕復合會顯得她在往上送、顯得很賤。人為了自尊心,會壓抑內心真實的想法?!?/br> 江漫既不同意,也不反駁:“或許吧。年輕那會兒,我就是覺得自己要是太主動了,會顯得被她拿捏了。自尊心作祟?!?/br> 林涼:“說到底,因為那會兒你覺得愛是種很俗很表面的東西,很不屑?,F在你不這樣認為了,但路柔卻…” 慢慢地,江漫低下頭:“都是我的錯?!?/br> “其實我想明白了。她不會接受我。就算她對我有點感覺,但我們之間有一道很深的鴻溝,有過去的經歷,有她的自尊心。我以前想好多招兒試探她,以為讓她作踐我、折磨我,得她一點可憐,就能讓她回心轉意,反而卻讓她更不想見我?!?/br> “還好她不知道更多真相,但其實因為她不再那么愛我了,所以是真是假,她根本不去認真在意吧。那會兒我真嫌棄自己跟瘋了一樣,從小到大沒這么無賴過,一邊想盡辦法挽回她,一邊又看不得她流眼淚,就想這樣放手,唉,真的痛苦?!?/br> “算了,還是放了。她應該有更好的人照顧?!?/br> 林涼笑了一下,又說:“我還挺想湊合她跟林玄榆來著?!?/br> 江漫便說:“挺好的。她喜歡年輕的、懂撒嬌的,是我做不到的?!?/br> “說起來,你的背影很像林玄榆,聲音也像,你聲調若再高一點,就特別像?!彼蝗徊暹@么一句。 江漫沒有在意:“哦?!?/br> 林涼:“我把林玄榆介紹給她,你不生氣?” “我給不了的,別人能給,我生什么氣?!?/br> “那你呢,就單身一輩子?” 江漫緩緩點煙,煙霧漫出,他望著遠方,對他說:從小,我本來是這么計劃的。 他認清自己了。 此生他是不配再去追她的,獲得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