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重逢
--- title: 四十五:重逢 --- 12月11號,北城到了。 先放14寸行李。房子在二環,兩室一廳,父親買給她的。出小區,拐個右彎,就是熟悉的北城商業中心——春河路。同印象中翻了新,似乎又多了些人口。 最近,她總夢見北城。 高高低低的房子,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一架貫穿東西的云橋。 街道、小巷、馬路,落日煙霞,一塊一塊碎片地拼起她的舊鄉。兩年前,父親給她收行李,說希望她能走出去。人這輩子就兩種使命,一是去遠方,二是回家鄉。最后問她還回不回來。 路柔說不回來了。 她承認,這句話并不可靠。 . 回來巧遇了何雙茹。 出國前,路柔棄了以前所有聯系,自欺從未來過北城。這些年何雙茹也不知她下落,今天碰到了,在路上就激動地聊起天。 多是些舊同學的歸宿。哪個去了國企,哪個考了研,哪個貸高利貸跳樓了。說著說著,何雙茹突然就問。 “你跟江漫還沒結婚???什么時候我來吃喜酒?!?/br> “已經分了?!?/br> “他提的?” “我提的?!?/br> 何雙茹還不太信。過去是路柔更愛,更付出,對江漫百依百順。她想起大叁,自己借了路柔手機,截張圖想發給自己。她無意打開相冊,那一下就大吃一驚。 六百多張照片,全是江漫。 “下一個更乖?!焙坞p茹拍拍她。 “嗯?!?/br> 何雙茹看她的平淡,似乎忘了曾經那樣炙熱。這讓她又記起兩年前。她剛下班,還是深夜,一個陌生電話說他是江漫,接著又問她知不知道路柔在哪,語氣著火般急迫。 也許當時兩人就出事了。 路柔笑笑:“一月五號,我結婚?!?/br> 何雙茹又大吃一驚。 . “涼哥,那瓶紅酒送我怎么樣?” 林涼從酒柜拿出:“好啊?!?/br> 北城幾乎沒她什么朋友,所以下午見的第一個是林涼。寒暄幾句,市場、政策。抬眼,她有看到他臥室門縫里躲著一雙受傷的女人眼睛。 瞬間,她推翻了林涼八年不找女人——可能是同性戀的猜測。 與林涼,兩年前訂婚,今年完婚。沒男女感情,大家都表明對這些漸漸是滅絕師太上身。見面時次數得清,目前是搭伙過日子和應付父母。 說不定,也許先婚后愛。畢竟對未來的把握就像天氣。一不留神,說變就變。 不知怎么,有種預感蔓延,但發生或不發生其實對她并沒影響。出門前,她對林涼說:“涼哥,你該不會逃婚吧?” “不可能?!彼芎V定。 慢慢,她就看了一眼他的臥室門。 走出林涼家,路過一家超市。這家超市在柱前貼了一面長鏡,也許為了風水。她看到鏡中她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老人、小孩、年輕男女。 依稀感覺,有雙眼睛一直在盯著她。 . 夜晚,路柔一個人外出買菜。 晚上簡單點,炒個白菜,一個素湯,再來個煮玉米。于是,白菜、萵筍、玉米都進了袋子。還買了一斤豬rou,準備明天吃。 路柔沿街走到人行道,正是紅燈。抬頜,眼無意地掃去對面,握袋子的手就愣了下。 過去在人潮人浪,無論他站得多偏僻,多狹小,她很自豪能一眼認到江漫?,F在只因他穿了一身白,在一群黑衣服里挺扎眼。 公車壓過人行道,視線被遮。 車遠去后,江漫不見了,黑色人群如舊。仿佛剛剛是隨機落下的時間斷層。 紅燈閃爍,不久后,可過馬路了。 不遠處,一輛輛車被迫停下。人行道上綠燈亮起,城市燈光昏黃。在車聲洪流中,她小步小步地走,視線平行,安靜地向對面走去。 巧合?故意 ?還是眼花。 隨便吧。 . 到了對面,再走一條街就是小區門口,接著,左拐再右拐就能回去,這一路無阻。她左拐,仰面看樹上已張燈結彩,要過年了。 她右拐,沒走幾步,單元門口到了。剛掏出門卡,就聽到背后低聲說了一句:“路柔?!?/br> 聲音熟悉,但不習慣。 路柔像沒聽見,門卡對上感應,面無波瀾地拉開了門。 剛走出兩步,身后又說:“你的紙,掉了?!?/br> 她只是一直往前走,不再回頭。 江漫感到手心發涼,神經衰了一下。盡管他知道從林涼那兒起一路跟上來就很不該。這快犯罪。 正因為不該,他越渴望在她身后,越來越近,聞到她一點發香。換了香型。 路柔站在一樓等電梯。他并肩站不遠,不說話,也不走。 不想與他獨處空間,電梯到了,她轉身往樓梯間走。 這次江漫沒跟上去,只是目光銳利,貪婪地看著她。默默點了支煙,看她頭發長了,皮膚白了,氣色淡了,用一種陌生人態度對他,甚至眼神中偶爾有不耐煩。 走前,她都沒這樣不理人。江漫閉眼,揉了揉太陽xue。 這滋味吧,就特別難受,像有人拿釘子使勁往他腦子里鑿,頭里嗡嗡地疼。這相似疼,讓他一下回到大巴車墜河事故。 那天吵架完,是他親眼送她上車。他在車后追過一段,但實在跑不動了。既然她非要走,你讓她走,回去時他說這段硬話。 第二天,人還沒緩神,新聞報道倒快。說山甘這輛夜班車,司機酒駕,拐大彎時一下剎車踩成油門,撞斷脆弱的橋欄猛地沖進了河。 全車人溺亡。 小地方,車票只看錢不看身份證。尸體全沖走了,鮮有幾個找回,都認不出身份。 不信。但電話、信息全不通。他加急想回城,因為事故,當地調查要耽擱幾天,等回城后她周圍人都說不知道。問她最親的父母,他們騙他順他的話說她死了。 信,又不信。不信,又難免信。這兩種力量僵持著,使他渾渾噩噩。 他做巴車墜落的噩夢,一次次,全車人跟他一起粉身碎骨。另一種噩夢,是看她從手里穿過,溺水,爛掉。真的無能為力。 也許,那天晚上他堅持追下去,喊住她,一切就會不一樣。 . 她,活生生的。失而復得。 所以,江漫現在的興奮里摻雜了一種悲劇式的掠奪。又難受又幸福。眼圈有點濕。即使他知道他將出格,將失控,將得罪。但這種滋味在身體的每一處擴大,接著轟鳴、下沉、飛馳,使他眼前險些發黑。 他幾乎處在脫韁的邊緣。 吸完一根煙后,江漫追上去。 很快很快,幾近狂奔。 然后,用力拽過她的手,啞聲輕輕喊她:路柔。接著,快速繞到她前面。 毫無預兆,低頭,他吻向了她的唇。 他的吻,壯烈般,似野火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