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搖晃
--- title: 第二十二章(搖晃) --- 樹影搖晃,一個女人身影在風雨飄搖。 江漫是被關門聲弄醒的,等他睜了眼,聽到廚房一陣聲音。 倒水聲,攪拌聲,走路聲,噴嚏聲。 他看去沒關簾的窗外,正瓢潑大雨,樹被雨打得慘兮兮。 便咳嗽兩聲,拿過茶幾的水潤了嗓,他叫了聲:路柔。 路柔正郁悶。去給他買藥,去時還是小雨,回來路上就成了瘋雨?,F在她渾身濕淋淋,用勁擰走雙袖、衣角的水,身體不那么重了,便去給他泡好藥。 小心端著熱碗,她慢慢向他走去。 江漫看她走過來,看她墻上影子,喉嚨一下哽住,默不作聲。 許久,他問—— 你腿怎么了? 唔。路柔低頭,滿是泥濘的褲腳。 她的話說得很淡很快:天太暗跑太急,沒注意路上有坑,右腳踩空了。 趕緊喝吧,發發熱就好了。她加重語氣催促,不想他目不轉睛這樣看她。 現在她走路一瘸一拐,很滑稽。 而且,地板弄臟了。 江漫突然說:我有沒穿過的長袖。 ??? 你知道在哪。 她閃爍了眼,耳朵發熱。 室內開了空調,也不算冷。路柔穿著他的衣服,大得她的心也窩進去了??炊ㄖ频囊路p合處,布制標簽上寫著jiangman,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突然,她警覺起來,小聲罵他壞。 江漫又這樣。老讓她有念頭,本來也沒去招惹他,本來已經無望了。 真的酸楚。 我安安分分,幾個月都過來了。為什么讓我穿你衣服?好像我又多特殊似的。江漫你能狠心點,讓我馬上滾行不行? 雨又大了。 可路柔自然是沒膽子對他說這樣的話的。 = 這所城是北城,國都,四季濕冷,雨很多。 路柔倒了杯熱水,等它中溫后灌喉,放下杯,她問他怎么倒在門口。 誰打的你? 江漫什么也不說,只是坐了起來,掀開被,不管不顧往樓上走,歪歪倒倒。 路柔忙跟上去,神色無奈:沙發怎么就不能躺人了?這是祖訓傳統嗎? 艱難躺進床,江漫喝完藥,精神好些了。 偏頭,他向她真摯地道謝,說要什么可以盡管提。 路柔沒進去,倚在門邊,眸子深邃,盯著他。 她說你敢給嗎? 他優雅笑起來:你敢要嗎? 停頓一下,她也笑了:我為什么不敢要錢? 江漫微點頭,說好。讓她進來坐。 路柔不知他要干什么,猶豫地進來了,坐在床邊一個小凳上。靜默一陣后,他問她:畢業后,有什么打算? 她說不就幾個選擇??佳?,考教資,考公務員,要么找個大廠。 不出國? 她呢喃:我又不是你... 他說我又不出國。她問為什么?你笨嗎?我學的古箏。哦...也是。 江漫勾出一個小嘴角。 女人的迷糊,偶爾有著不解的可愛意味。 他又問:畢業后,想待在哪? 她眼一落,說我當然待在這。 沒想過去別的城市?沒想過具體要做什么? 路柔一下羞慚了,又覺得惱。她知道他畢業后,兩人更碰不上面??伤陕镆獑栠@些?又是在提醒他們之間一個學業有成,一個平凡無志,所以絕無結果、尊卑懸殊? 江漫你何必呢。 她小聲說我去哪我要做什么,不關你的事。 未來這事,從來影影綽綽,只能走著走著,才漸漸具體。 她不像江漫,像個圓規,確定一個點,便圍著它做四面八方圓滿的事。 沒固定興趣,更沒衍生成一種夢想、一個職業或某個志向,只能被人群攜走。大家都這樣,公務員鐵飯碗,那就試試,研究生好找工作,那就考考。最喜歡什么呢?也說不出。既不定罪,也未得救。 還好,隨大眾,雖不快樂,但至少不會犯錯。 江漫:認識挺久了,不能問嗎? 路柔緩緩抬頭: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么? 江漫盯住她,清秀的眼,柔得鋒利。 別玩了。 誰玩了? 對峙間,路柔手機一下響了,她剛接起,徐琳就嚷了起來。 乖乖,我醬油呢? 她忙捂住話筒:馬上,馬上。我在外面玩了會兒 那乖乖快點回來,天很晚了。 好的好的。 飛快掛了電話,路柔的臉,一下羞得慌。 因為叫乖乖,在她意識里,就跟叫她丫蛋兒、翠花兒一樣,幼稚,令她害臊。 看看江漫,他并沒反應。 路柔看他狀態好了許多,便打算走了,臨走前,她走到床頭柜,將碗收在手里,準備帶下去洗凈。 江漫見她起身,走來收碗的步子并不穩。姿態瘸得好笑。 但。 如何說他的情緒呢? 臥室只開了盞墻頭燈,黃昏的光芒下沉在她臉上。墻上影子微微搖曳,她慢慢走來,在陰影里,走了兩步,漂亮的臉便明亮了。 光像透明的水流,少女小腿膝蓋上的傷口還紅著,表情依舊溫順,好似怎么折磨她,她只會比任何人更靈巧。 他慢看她靜靜走來,落在她臉上的黑暗與亮色恰好,唇色很潤,他曾強橫地吮過。 那種感覺,那絲難言。 男人的心猛地慢了一拍,有了一個停頓。 停頓,在他的音樂中,意味著在給高潮澎湃過渡。 江漫頓時血液亂竄,思緒混亂,不敢去看唇,目光只好向下,便看到了她的手。 左手腕上一根紅色鏈子,織了兩個大寫縮寫字母掛在其上,白色的。 江漫緩緩與她眼對眼,目光很深:真忘了? 剎住腳步。路柔看了看窗外,說雨太大了,問他家有傘嗎? 為什么喜歡我? 路柔忙背對他,身體重心往門的方向去。我先回家了,記得打錢。 剛邁一步,衣袖被一只俊秀的手拉住了。 江漫的臉典雅,吐字清晰:乖乖? 他用這種寵溺嗓音喚她。 柔情中,又有幾分流里流氣。這語調,就像:說最柔的話,為了做最狠的動作。 路柔腳趾緊縮,腿軟了,心被狠鞭了一下,腸根子發癢。 被他這樣叫,難堪的小名便夢幻了,讓她發渴。 刻意發出撩人聲線,真是仙鶴般的江少爺?她走不動了,只能去聽他的話。 江漫在她背后蠱惑:為什么喜歡?因為臉? 路柔:你覺得你的魅力只有臉? 他又笑起來:你追人技術,真的爛。 她才醒過來中了他的套,立馬便抬腳走,聲抖:誰追你了。 路柔。 他把她喊住。 就在背后,漫不經心說:喜歡我,很不現實。 真的安靜了,只有風吹,樹枝掃得玻璃疼,玻璃叫。 路柔看到墻上他的影子,光把黑影照得格外高、格外大,快鋪滿整個墻面,壓迫著她。 她慢吞吞說:兩個月前,我喜歡別人了,一個體育生。 江漫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回答,搖搖頭,并不信她的話。 但不愿戳穿她:那就好。 有空歡迎來做客。 他又對她客套了。 路柔覺得身子很薄很薄,慢慢地,走出門外。 ?算一算。喜歡叁年了,一千零九十五天,一天沒少過。打幾個星期工才湊好一張音樂廳的票,他不要。背很多枯燥的古箏術語,一句也沒用上,為近一點看他,自損到做最討厭的家務活,手糙了,腰很疼,腳起泡,他看不到。 最后,把自己感動得恨自己。 路柔想,好吧,以后也不路過他家了。 省得隨隨便便就把你拿給他亂捅。 = 北一的網球場挨近籃球場,沒有隔欄。這平日大二大叁男學生多,下午人聲鼎沸,放下書,便拿出已帶好的球和球具。 姜人海是和一群哥們來的,體育學院離北一要坐地鐵一個小時,他來接路柔,順便打打籃球。 雖入了秋,但運動的汗不休,投叁分球時,一人眼尖,便哄鬧他。 喲,姜人海,手腕上那是什么??? 踮腳,他的手往上一揮,輕松入球。你他媽管得多。 啥時候的事? 姜人海下場,坐椅上休息,仰頭喝水:她高中就是我女人。 他喝得粗魯,蓋子擰好,手腕上明顯的紅鏈子也濕了。 這根,是他昨天硬搶的,路柔拗不過他的力氣,認命了,反正這條也舊了,給這混賬再做條新的。 姜人海,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他想完這句話,籃球滾到了網球場去,其中一人見他離得近,讓他幫忙撿回來。 姜人海應了,大跨步走向網球區。 于是,眼放過去,籃球正停在一個戴灰色太陽帽的男人右腳旁。姜人海不由從下至上地打量他:腿挺長,肩挺寬,高大,氣質俊雅,是場上最誘人矚目的長相和身材。 就是眼神姜人海不太喜歡,似乎在高高在上地看他。 男人開口:你的嗎? 姜人海點了頭:謝了兄弟。 他走過去,男人一動不動,只是俯低眼。 順著男人眼神,姜人??吹阶约捍髁随溩拥氖滞?,他瞇了下眼,走得遲緩。 男人說:這根,我也有條一樣的。 姜人海輕笑一下:怎么可能?這我女朋友送的,上面還有她名字縮寫。 女朋友?男人手里的網球突然拍向地面,又彈到手中。抱歉,是我看錯了。 姜人海俯低腰,準備拿起籃球。 男人將網球一次次拍到地面,再彈回手中,聲音越來越大。 姜人海抬直腰,驀然,對上男人溫柔的笑容。 這笑容里,還有淡淡的不屑和高傲。 網球被男人拍進筐里,他的眼皮遮了一半。 姜人海被他突然的動作有些愣住,剛回神,便聽他說—— 你女朋友,叫路柔? 江漫的嗓音很和善,發出兩聲低笑,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