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小火
12 江漫寫下一個“藏”字。 下筆,力透紙背。 又毛筆執空,輕落,寫第二字,字勢銀鉤蠆尾,駐鋒而后趯出,寫最后一筆豎鉤遒勁有力。 江漫左側,是一架日寒桐整挖箏。制面板的梧桐木,已風干叁十年,手工巧細到每年只研叁臺。他的白貓,耳尖在陽光下透出血粉,正酣于窗簾下,慵懶,尾巴一起,一落。 中央白墻掛有一幅書法,群鴻戲海,寫著:無我。 五分鐘前,他剛練完一首《如是》,便蹙眉,急促起身,去書法臺排心靜思,以筆鋒試圖領悟新的氣息和意境。 江漫呼出一口濁氣。 大學后,他一直處于瓶頸。 北一是所全國綜合性第一大學,文理藝叁面壟斷。以前,他以藝術系全國第一名考入,技法嫻熟無人能比。若原曲是一頭無眼祖龍,他的手,便是那雙透澈有靈的瞳睛。 可是,原作卻屈指可數。 無法突破這種桎梏,缺乏靈韻和感知,自我否定、消極審視開始作祟。江漫心煩意亂,以至最近,一向練七八小時體力依然優越的他,也得了病。 自小,為了應試,他翻奏了千千萬萬首,表達得出神入化??傻搅俗晕覄撟鬟@關,漫無頭緒,總是不如意。 江漫闔了闔眼,順著,寫第五個字。 房間濃深的墨香逐漸泛擴,窗外幾只鳥叫,不好聽。他寫完最后一字,輕握拳,斯文地抵住一聲咳嗽。 將筆置回原處,他準備跑步散心。 六個字墨跡未干,一筆一畫,翩若驚鴻: 藏事,穩心,兜火。 —— 徒弟余洲發短信問他要不要去聽本地音樂會? 江漫猶豫一小刻,回了好。 跑了小區半圈,碰到一個熟悉者。 本想裝眼瞎,可那人喚了他,無奈,只好停下。 拉出笑:“好巧?!?/br> 路柔:“晚上好?!?/br> 他落下眼,看到她手里一迭被拆成平面的快遞盒。 她一點也不遮掩:“拿去賣錢的?!?/br> “缺錢嗎?” “嗯…”瞅瞅他,欲言又止。 江漫并不反感幫助人?!罢f說呢?!?/br> 她聲音壓粗:“那天之后,感冒了,有天朋友的手機在手上,然后,一個噴嚏沒捏穩,掉地上碎了?!?/br> 江漫瞟了一次染回黑發,衣著文藝,面容乖順的女孩。 抬手,低了低頭上的鴨舌帽。 他對她,記憶不深,除了第一次見面、演奏會和上次照顧,其余互動無關緊要,也不想被無關事分走精力,于是都忘凈了。 “那個手機…挺貴。所以能賺就賺,兼職我也在做…” 對音質敏銳,他受不了她粗糙擾耳的聲音。 “嗯?!贝驍嗨?。 江漫:“上次,你說,想做我家保姆?” 她抬起臉,飛快低下眼:“嗯…想賺錢?!?/br> “試七天怎么樣?” 路柔沒有表情,全身在狂喜。 江漫見她久久不回話,俯低眼,想了下職場規矩,便說: “別擔心,沒轉正,試用期我也會給錢?!?/br> 他想得簡單:他傳了她病,有責任補償;她當保姆,那次還行;他急缺人,以往太挑,費時間,他只想把全部心思放給音樂。 這對雙方都有益。 路柔摸摸鬢角,佯裝淡定:“真的,可以嗎?” 男性的雙眼埋在帽檐的陰影下,灰暗籠罩,瞳孔無底,像一口深井。 他開口:“喜歡我?” “沒有?!?/br> 江漫清雅地笑:“那就可以?!?/br> —— 「怎么樣?」 路柔剛看到這條,小抿嘴,回復: 「我沒想到他會主動讓我靠近他?!?/br> 「那他也不算很高…」 「不算?讓一個唐僧還俗還不難?這才開頭?!?/br> 路柔打完這行字發送,順眼一瞥屏幕備注的“魚魚”,內心一陣微妙。 是這樣—— 前個星期,她發布了一篇帖子:如何攻略高嶺之花? 并附上一段描述:能想象嗎?溫傲的貓系男人。 優雅輕慢地踩上你的膝蓋,對你冷淡的友好。面相溫情可親,對著你一聲聲磁性纏綿的“喵”叫,耳尖無意輕掠你的下頜,你sao動得心臟震癢,難自抑地被蠱惑??梢簧焓?,他就疏遠,跑了,還在遠處輕蔑,每一處眼光都在嫌棄你碰他。 請問,這種人,怎么靠近? 隔一會兒,評論回復提醒響了,她點開。 “說人話?!?/br> “你是來求助還是來寫小作文的?” “放個屁股?!?/br> “屁股加一” “有了破解版,記得踢我?!?/br> “干翻高嶺之花yyds,樓主,要不寫個小說?” 一連五十條回復,叁十個屁股。 路柔郁悶。 后來,她曬出一張本地音樂廳搶票成功的動態,因為沒送出去,打算送別人。 于是,一個自稱魚魚的人找上她。 路柔看了看資料:女。頭像是女。簡介:師父每天都在征服我。 好,大概率是女。 她說她憑這有社會心理學基礎的幾個方法,成功拜師了她之前根本不敢肖想的偶像。 所以,十句中,有八句夸她師父。 魚魚:「我師父太帥了,對人禮貌,技術過硬,體力還很強,我都恨不得嫁給他?!?/br> rourou:「體力,強?」 魚魚:「一干起來就是七八個小時不休息,你說強不強?」 路柔沉默一會兒。 緩慢打字。 rourou:「難怪,你想嫁給他?!?/br> 魚魚:「他的控制力和持久力太厲害了。我要是有這體質,就不會每次切磋都是我先軟了?!?/br> 路柔再次沉默一會兒。 緩慢,緩慢打字。 rourou:「沒辦法,你師父太硬了?!?/br> 魚魚:「?」 rourou:「我是說你師父技術實力過硬?!?/br> 魚魚:「你省略成這樣,我說怎么讀不懂…」 rourou:「托腮.jpg」 魚魚:「兩張音樂票能不能都給我啊,我出錢。我想跟師父一起去,他好像最近有點心煩?!?/br> rourou:「好?!?/br> 魚魚:「我現在還在外地參賽,你郵遞給我就行。地址北一快遞超市?!?/br> 路柔頓了下。校友? rourou:「好?!?/br> 魚魚:「我先說,我的方法不是絕對有效。我師父也是我費盡心思追了叁年才成功的。 「當然,花那么多時間才能證明他強大的價值,現在一想,我覺得我真的太走運了?!?/br> 「我師父無敵?!?/br> 路柔望天,長長嘆了口氣: 如此忠實貼心,會心理學的小迷妹。 哪個師父忍得心舍下? rourou:「我要怎么做?」 —— 這七天,騙了父母說鉆研某個項目,要和朋友住一星期。 暫住進江漫家,去了解他生活的所有細節,去面對他不為人知的一面,去近距離的碰撞他、消解他、品嘗他,去一次次無聲地吞下他的嫌棄和不在意。 對路柔來說。 也興奮,也恐懼。 后來,她這樣談起這件事: 那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那么一刻有愛過我。 他把我一次次推倒,又一次次拉我起來。 叁叁:終于同居了。此文和蠶枝差不多,前面清,后面葷。慢慢來,這樣的禁欲男主跌落才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