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隕落
6.隕落 今晚的天,奇怪而高。 也許是她四瓶啤酒入胃的臆覺。 晚會結束,接著去趕場了老鄉聚會。他們你勸一句、我來一句,情昂得很。她也瘋了,跟一個男生劃拳喝,越劃越喝,化學作用使得神經末梢都醉麻了,體內還有一股沖不出去的黑暗。 這種黑暗,渴望野蠻地去發泄、去撞、去毀壞。 喝酒的人,放大了生物激情,很需要一個發泄渠道。所以亂性、暴力、冒險,對克制的事都膽大了。 路柔已喝糊涂,肚里一團黑暗蠢蠢欲動。 她喝了兩瓶酸奶護胃,又嚼了點水果糖,去去嘴里的酒味。 這次她是真沒有故意安排。 誰樂意讓那人看你一臉醉癡癡的蠢樣? 坐在小區椅上,她的手肘支在椅手,手背抵著太陽xue,正在緩酒勁兒。 他便來了,和她一樣灰色衣服。 這次他先開口:“好巧?!?/br> 救貓之后,碰過之后,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尋覓到他,消息也沒回過,最后一句是“謝謝”。 比初遇還冷淡。 只因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你看他,又要走了。敷衍一笑,不愿再發生別的。 “學長?!彼苿艣]緩過來:“等一下?!?/br> 他停下:“怎么了?” 嗯… 晃晃頭,她說等我想好了就回你。 “…那我先走了?!彼f話依舊斯文輕慢。 “學長!” 他又停下,冷漠地友好:“挺晚了,不回家嗎?” 她站起來,忘了刻意去偽裝粗音,發出嬌氣的小孩聲:“我媽會罵我的?!?/br> 江漫聽她露出本音,頓了下。 這種聲音嬌嗔,但不膩,軟糯糯的。正常男性聽了,既想愛憐她又想搞疼她,要撥開她的濕發讓她慢慢叫、一直叫,叫得委屈,叫出淚來,好讓男人在喘息里好好疼她,疼她一百遍、一千遍。 但他卻沒有半點別的心思。 心平氣淡:“你喝酒了?” “一點點。我真的很清醒?!?/br> 側臉,她看向手臂一側的路燈,慢慢抬頭,沉默了一會兒?!安贿^,我好像做了件天大的錯事?!?/br> 光下,她憂郁地看向他:“學長有辦法幫我補救一下嗎?” 他抬眼:“嗯?” 路柔正經的臉低下去,掏出手機,聲音微抖。 “剛剛…” 她情緒不穩:“不知道怎么了,然后…然后我就發現我續費了四十五塊的騰訊會員?!?/br> “整整四十五塊,還是騰訊會員,怎么辦…” 江漫看了醉鬼一眼,食指撩了下額發,清秀中露出匪氣?!拔也淮驍_你了?!?/br> 又拔腿而走,走出叁四步。 她便輕輕喚他的名字?!敖??!?/br> 人對自己的名字都很敏感。他下意識又去看她。 因為頭暈,她一下坐在地上,整個人像被丟掉的小貓一樣懶著身體,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小聲音,眼睛巴巴望著,臉上卻沒有表情。又可憐又文靜。 “我幫你救了貓…”也不是威脅他,就是憋屈。酒一時讓她嬌氣:你就這么甩下我走啦? 江漫長長地注視她,最終想到那貓,還是軟了腸。 他叫小貓一樣叫她:“過來吧?!?/br> 她左搖右晃地起身,又晃著晃著走到他面前。 一路上,江漫送她回家,她摔了八次,無意的、故意的。 最后,怕她又摔。他只好用兩指謹慎地捏起她的衣袖,捏出一個小小的叁角。 江漫。 我不回家。 她又耍賴:“我要帶你去個地方?!?/br> / 是個偌大的無人看守的花園。 花葉飽滿,在夜的蒼穹下,這里像個深淵。你俯視下去,黑霧里,顏色時隱時現,朦朧的光在霧里伸出來,動人心弦。 他們雙雙站立。 “你別擔心,我來好幾次了。很多人都來,說明這里根本沒有主人,就是個公立花園?!?/br> “但有次實在不小心踩壞了一株花,于是我就悄悄種了一株,結果種完才發現品種不太一樣…” “然后我就查了下,正版居然要…”她一下郁悶?!皩е挛椰F在還在存錢…” 酒讓她暢所欲言:“還好沒主人,也沒人看到,不然被逮住多尷尬?!?/br> 江漫慢慢看向她。 “我就是這的主人?!?/br> “……” 路柔悄悄瞟他:“嗯…” “人工培育的神山蘭花。6萬?!?/br> “這花?” “我養的?!?/br> “你…怎么不把它供起來?還不設圍墻…”聲音越來越小。 他挑眼:“為什么要?” 仿佛暗說:人都知道我在這有個私立花園。還有,這只是小錢。 …… 她慢慢耷了頭:“對不起?!?/br> “沒關系。你也救了我的貓?!彼π??!皟汕辶??!?/br> 一萬重不可能又跳在了他與她之間。 一朵上萬的花,踩了就踩了。她幾個月掙的錢,還抵不上這么一片花瓣。 路柔一下很不舒服,物質上的自卑無意識就使人矮了一頭。更不幸的是,她還迷戀他。 迷戀那年,她愛上灰色,因為他愛,愛上午睡,因為他愛,愛上貓,愛《高山流水》、《漢宮秋月》,愛上一切有關他的新鮮東西,那是一個剝皮拔骨的過程,狠了心地要把骨頭修成他愛的結構。 月穿過云,草腥氣微弱,她所有的感官都在涌向江漫。 她斜過臉,無聲打量他。 那晚上,月光與路燈漫在他身上,她沒有特意去看他的唇,酒勁依存。 是他的唇無意敞開它。這張唇生澀、單純,沒有人來過。它微微張開,氣色緋紅,仿佛等著你去掠奪和侵害。 江漫有點困,夜風吹送他的頭發,耷了點眼,有種慵懶的清俊。他像從一個好看的童話故事里惟妙惟肖走出來的,襯著這夜。 他就站在那,無聲地蠱惑她、煽動她。 這普通的一晚突然就不普通了。 黑夜下漂亮的人,漂亮到誘人去誘奪他。 那團黑暗就在她體內瘋狂沖撞,就是沖不出來。她感覺很燥、想失控。興奮無法讓人冷靜。有些心思,無意識的興起,根本冷靜不了。 沉默,許久。 路柔突然低低地說:“我是一顆豆芽?!?/br> 江漫以為她又在醉話。他略略瞥了她一次:她穿著文靜,即使醉了也挺溫順,不瘋不燥。外表一直是個守規矩的乖學生。 乖學生繞過他,他看不明白她要去哪。 江漫:“你去哪?” 路柔:“我要回地里?!?/br> “……” “我要挖坑埋了自己。等下,我去找把鏟子…” 江漫第一次有點頭疼,更想不管不顧,撒手就走。 / 江漫:“你別亂走?!?/br> 她乖順點頭。 江漫:“過來?!?/br> 于是她慢慢向他靠近。 這醉女,找鏟子卻跑進這個廢棄倉庫,沒燈的暗室她卻一點不怕,還往最里面走。 那點微弱的月光,被窗欄割成一片一片,扔在地上。 她踩在月光上,睜著一雙柔和的眼睛,恭順地聽他的話。這樣的溫良,你怎樣駕馭她、命令她,仿佛都是可以的。 江漫只想讓她回家。 在他為數不多的印象里,這女孩話少內向,穿著素雅,文靜柔和,感覺太輕易被別人牽著走。 于是他讓她過來,到門外去。 她又不走了:“出去冷?!?/br> “嗯?” 她指了指角落?!斑@里暖和?!?/br> 一月份的天寒,以為她怕外面冷,在找角落擋風,江漫只好向她走去。 那是倉庫深處,黑得靜謐,似乎所有危險暗自潛伏。這黑,瘆人,她卻絲毫不怕。江漫一時隱隱不安。 他停下,說看不清她在哪。 她一下靠近,呼吸在他頸上:“學長,我突然想起一件事?!?/br> 他怔了會兒,退后幾步?!澳阏f?!?/br> “學院要求做一個關于性別與情感的關系調查問卷?!?/br> 他暗示她繼續說。 黑暗中,女人的聲音一本正經:“你初吻還在嗎?” 江漫抬眼。 她的語氣認真嚴肅,一點不帶玩笑?!熬驼{查一下大學男女在不同年級的親密程度上的差異,現在已經收集到大二男生了,調查數據樣本越多越好,我要是完不成,老師要掛我科?!?/br> “你缺樣本?” “嗯?!?/br> “缺多少?” 她想了想:“準確來說,你是第一個?!?/br> 他從未懷疑她有別的目的,語氣真誠:“初吻,是開指的意思嗎?” 開指? 路柔緩緩靠近他,熱氣已經異常,聲音還在維持冷靜:“…就是,學長,你親過女人嗎?” 他認真想了想:“沒?!?/br> 還想指導她的作業?!澳阕鲞@種調查要記得…” 他被撲倒了。 猛地一下,猝不及防。江漫還沒反應回來,上唇就被銜住了。水果糖味撲鼻。 她又伸出舌頭,舌尖舔了舔。 淡淡咖啡味。 他冷冷地顫了一下。 周圍慢下來,幾近停止。路柔用所有知覺都去仔細感受身下這副男性軀體。 這雙柔軟、微妙、淡涼的唇。軟綿綿的,發出一些些清淡的男人喘息。 她壓著他,貼著他,摩擦他的胸懷、他的肌rou走向。這是一名成年男性的溫度、體格和硬度,成熟的味道讓他更加高大。他脖頸處有幽幽淡香,混一點黑鴉片的氣味。 她的喉嚨已經燒干了。 江漫… 初吻。是她的。他的唇。是她的。他讓她變成壞女孩。 他心跳聲照舊如常,她的如雷。 她覺得那場吻有半個小時,可實際只有一秒。 這種人就算他根戒不了人的色心,但他會警慎衡量,仔細排除,很難失控。 所以路柔很快被他用勁推開,摔在地上。 江漫蹙眉,是種明顯的反感:他被她乖順的樣子騙了,她誘騙了他。 他嗓音溫柔,臉上的不耐煩和鄙棄在加劇。 “走了?!?/br> / 路柔醒來時,頭脹得快死。 她忘了大部分昨晚發生的事。 以致她熬到凌晨,辛苦搶來的古箏名師的音樂票也沒能送出去。 那是酒后的第二天,她在路上碰到江漫,沒認真去看他的表情就邀請他要不要去看。 說這個名師太難得了,千金難求一票。 不了。 江漫:“上個星期我剛邀請他來我家?!?/br> 哦… 她這才去看他,發現他比以前冷了很多,連敷衍的笑都沒了。 “昨天…”她試探地問。 江漫看她一身文雅裝扮,又想起她的撒野行為。 他什么也沒說,略過她,用優越的一雙長腿輕松甩下她。 “江漫…”她沒懂他的態度。 江漫停下腳步。 他說你喜歡我? 接著很干脆:“我不喜歡你?!?/br> 路柔一下沉默了,但她的身體每一處都在巨響,無助地站在原地看他離開。臉色白的發灰。 她回去想了很久,想發消息給他。 后來她看著手機,打了很多字,又刪除,按發送。再后來,看了很久的手機界面,很久,才慢慢地手機翻過去,蓋上。 捂進被里,她想她表現得這么明顯嗎?想昨晚她喝酒后到底做了什么不該的事?她煩她一向斷片斷得嚴重。 想這么一個寵辱不驚的貴公子,他也會有求饒和狼狽的一天嗎? 手還在不可控地顫抖,手機被扔得遠遠的。 她發不出一句消息。 因為發出去有個紅色符號。 因為江漫把她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