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124節
翎云咬牙切齒,他長滿綠葉藤蔓的手已經朝站在山頂中央的二人而去,一滴露水化成的水罩阻攔了藤蔓的去勢,水花四濺,在另一側逐漸凝成了一抹人影。 “我勸你別這么做?!泵纤妓嫉穆曇艉茌p。 這一幕何其熟悉,當初在竹雨塔,她便是用這個方式救下了丁清,現在,她又用這個方式救下了翎云。 丁清看向孟思思,驚詫地發現她的身體居然全都化成了水形,水紋形成的五官依稀可見她當初的容貌。 不光是翎云,就連孟思思也在這里。 丁清尚未提問,孟思思接下來的話便解了她心中的疑惑。 她道:“笙白將一切不屬于凡間的生靈都拉下來了?!?/br> 不光鬼魂,即便是活著的萬物之首,原也不屬于凡間,他讓那個世界變得干干凈凈。 翎云目光陰狠地看向她:“你早就知道?!你和他是串通好的,你要如此陷害我?陷害‘林’!” “我從未想過要害‘林’,我只是不想再和你一起作惡了?!泵纤妓嫉溃骸绑习状伺e古前無人,就連你我也做不到,但不得不承認,這未必不會更好?!?/br> “你不想回去蒼穹?你就甘心留在這種鬼地方?!” “蒼穹有何好的?那里的同類不也在攀比中逐漸喪失本心,終有一日,那里會成為另一個凡間,但因為我們擁有能力,說不定鬧起來會更亂……罷了,現下與我也無關了?!泵纤妓悸嵩频姆较蜃呷?,可她的眼睛卻沒落在翎云的臉上,而是越過他,看向他背后的另一面,那張沉睡安詳的臉。 她道:“我只要能和‘林’在一起就好了,不論在什么地方?!?/br> 不論以何種形式。 孟思思在走向翎云的時候,又回頭朝周笙白看去一眼,此刻她的眼若深藍的琉璃,嘴唇揚起一抹釋然的微笑,她在作別。 她說過她會幫周笙白。 在她知道周笙白的計劃時,她便震驚他居然會有如此妄想,他將符咒陣融合,創造了新的宏圖遠景,所以她想,此計未必不可行,她在等這一切到可行的那一步。 這世間的一切,總有人開創先例,第一個創造火的人,第一個抗爭鬼的人,第一個寫下符的人,第一個畫下陣的人…… 周笙白亦是這個世界的第一人。 他想要的是和平的世界,所以他精心布局,利用蒼穹之上前人在凡間留下之物,徹底打通了另一條路,不往天空,而是沉入地底,他不僅要凡間和平,就是這個世界,也不能心存害人之心。 那些撲過來意圖傷人的惡鬼,最終會被自己的惡念吞噬。 周笙白創造的世界,規則由他自己來定。 孟思思愿成這規則中的一環,正如蒼穹之上,那些人擠破頭腦也想在凡間留下些什么,建造功德,完成創舉,她此一行,亦不失為功德創舉。 丁清看見孟思思的笑容逐漸收斂,后者不顧一切地朝那棵大樹撲了過去,頃刻爆開的水花包裹著整棵巨大的樹,那是孟思思的生命。 水花包裹著大樹,濺開的瑩瑩藍光與綠光飄浮在空中,那些亮光生出了翅膀,猶如纏繞的雙色蝴蝶,它們溫柔地灑落整片窺探山頂。 光芒短暫籠罩著山頂,模糊了視線。 丁清和周笙白看見了那棵樹化成了一個人影,干凈整潔的衣衫,一絲不茍的發飾,還有那張看似冷淡,卻從眼底透出了溫柔的臉。那是‘林’真正的樣子,如孟思思所言,為天人之姿。 他像是能包容一切,功德在他的周身形成了一層屏障,他是生意的象征。 他慢慢朝周笙白和丁清走來,就像是個能真正預測未來的神者,從他看見一個由萬物之首與凡人結合生下的周笙白時起,他便能看到如今的結局。 ‘林’緩緩開口道:“生死為界,功孽載身,善惡有報……笙白,我愿為你再開一朵花,取之輪回?!?/br> 愿這世間,惡人有惡報,善人有善功。 今生來世,記刻于靈魂,各債各還,不留遺憾。 一只藍、綠雙翼的蝴蝶輕巧地落在了丁清的鼻尖,她眨了眨眼,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林’便在眼前消失了。 巨樹仍被水光環繞,光中翎云的面容成了巨樹身上的疤,猙獰著進入了永眠。 而另一面‘林’的臉上卻像是如沐春光,他閉上的那雙眼睜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遠看像是睡著了,近看才能發現藏在他睫毛之下,眼底的慈悲。 蝴蝶消失了,水光也褪去,巨樹不再生長,卻歪在了窺天山的懸崖旁,樹根深扎于堅硬的巖石里,每一片綠葉上都覆上了一層薄薄的晨露,微光不滅,成了這個世界唯一的生機。 “你剛才看見了那個人嗎?”丁清揉了揉眼睛,怕是自己看錯了。 周笙白見過‘林’,自然知道方才那一幕不是他們的幻覺。 “看見了?!彼溃骸八孟袷裁炊贾??!?/br> “知道什么?”丁清問。 “知道我心中所想,知道我將這個世界拉入地下,不是因為死者當埋,而是因為地下才是真正的生?!敝荏习椎溃骸胺彩情L在凡間的一切,都是從土地中來的,樹無根則死,花無根則枯,人無魂則行尸走rou,便因如此,我才選擇了這個世界?!?/br> 土地,是孕育一切的根本,這里的黑暗并非死氣沉沉,運行得當,便是另一種新生。 周笙白看了一眼連接凡間的笙白花橋,再看一眼生在橋下山頂的樹。 丁清順著他的目光亦掃去一眼,輕聲喃喃:“輪回么……” 周笙白嗯了聲:“靈魂流轉,生死輪回?!?/br> 他的目光落在了丁清的臉上。 小瘋子的面容在大樹盈盈的生機下,透著靈動的光,她似乎明白周笙白這么做的原因了,也開始有了期待。 周笙白攬過她的肩:“清清,這世界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好的?!?/br>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大結局啦?。?!開心~ 第123章 終章 翎云暴戾的靈魂在周笙白創造的世界里受到了束縛而不斷新生的'林’ 也終于復蘇,他用自己的身體困住了翎云的魂魄,讓他永遠沉眠在他所不愿的樹身里。 孟思思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助長了'林’ 的生命,叫他可以化成一瞬的人形,最終她也得償所愿,永遠和'林’ 在-起成了這棵永生大樹上的露珠。 臣服于翎云的惡鬼終于認清了現實,他們看向周笙白比看見翎云還要恐懼,那棵大樹上徹底死去的人臉疤痕成了他們心中的陰影,揮散不去。 于是開始有惡鬼掉頭,不論去什么地方,只要不是在周笙白眼皮之下便可。 這個世界是人間的翻版,土地之廣,必然有其他黑暗的地方可以讓他們躲藏! -時間惡鬼們四散逃開,竄得比來時還要快。 除了這里的惡鬼,想必這個世界的其他鬼魂亦是害怕窺天山,更害怕那個將他們拉入此間黑暗的人一周笙白。 可他們又不得不被窺天山上的光芒吸引,因為除了這里,這個世界再沒有亮光了。. 周笙白站在窺天山頂,懸崖邊上無風,揚不起他的衣袂,無法露出藏在衣下的那只鷹爪正頗為緊張地抓著巖石,劃出- -道深深的痕跡。 離窺天山近的鬼魂越來越多,他們不是惡魂,更多是平水鎮中被大火燒毀的普通百姓。 他們擁有自己的意識,昂首看向占據高嶺,挺拔的神姿。 他們就像過去的丁清,本能地尋到了他們認為厲害、足以庇護自己的人,他們匍匐在山下,只等待周笙白的第一道指令。 “別跪?!敝荏习椎?“我不需要 人跪。 不論是人是鬼,都當有自己的人格與尊嚴,他不是要人臣服于他,聽從他,只要他們遵守他的規則,那他們仍然自由。 “生死分離,是為生者之幸,但不是死者之憂,這個世界也有規則,規則之下人人平等?!?/br> 周笙白回頭看了-眼窺天山的參天大樹,再垂眸看向山下一張張朝他望過來無助迷茫的臉龐, 道:“死 ,不是一個生命最后的結局 ,從另-面來說,也是一個生命的起始。 ” “你們還有可以活的機會,以另-個身份,另一種人生回到凡間?!?/br> 此話- -出,山下眾鬼驚詫,就連那些尚未來得及跑遠的惡鬼聞言,也有停下腳步回頭看山的。 ”在此前提之下,你們需要洗凈靈魂中的前世種種,有罪孽惡行的,自領責罰,孽債償還結束后,便可以重回人間?!?/br> “若-生積德行善者,可來我跟前報寫,我會記下你的名字、身份,一旦輪回形成,便會還你-一個更好的人生?!?/br> “天石鏡可看人一生功德孽績,休想欺瞞蒙混?!?/br> 周笙白的聲音不高,可這個世界太靜了, 他的聲音可以飄至很遠很遠的地方。 丁清就站在他的背后,看他一手垂在身側,-手背在腰后,微卷的長發披至肩背,身挺如柱。 她雖看不到他的臉,卻能想象到那張臉在說出這些話時的表情。 她的內心猶如雷霆擊上海面,波濤駭浪般翻滾,滾滾皆是熱流,燙得她四肢發麻。 丁清沒想過周笙白的思慮會這么遠,他當初在云川城外的山里, 和上官堂主也討論過這些嗎? 應當是沒有的吧,他或許只說了他可以將這些不屬于凡間的靈魂拉離凡間,必然沒提過,他的改變世界并非一個空念,他有他的計劃,他經過深思熟慮,開創了先河。 他將未來的一切都安排好了,生命的始終,善惡的回報,皆化成這個世界的因果輪回。 丁清突然想起了'林’ 說的那句話,他說他愿再為周笙白開-朵花,她想起孟思思說過,他們那個世界的萬物之首,都在想盡辦法用改變凡間來證明自己的特殊。 林’以自身化作輪回新生 ,看似他成就了周笙白 ,但其實周笙白創造 了這般世界 ,亦是成就了 '林’。 他們或許是同樣的人。 丁清驚覺,她愛上了一一個尤為了不得的人物。 他果然是這個世上、最厲害、最最厲害 、最最最厲害的人。 前無古人,也必將后無來者。 丁清慢慢抬頭,看向笙白花連接的彎月,她可見生死通道,也可見輪回之樹,但在黑暗遙遠之處,尚有她看不到的特殊力量正在形成既定規則。 那是周笙白想要的規則。 周笙白言盡于此,窺天山處的消息很快便能傳遍地下世界,凡是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回去人間, 開啟另-段人生的鬼魂 ,想盡辦法也會洗去身上的罪孽。 他轉身回到丁清身邊,松了口氣后,又繃住了。 丁清知道他心中所想,周笙白向來是個不愛管麻煩之人,現下這個世界還亂作- -團,規矩尚未成立,他恐怕之后都不得空閑了。 丁清牽起他的手,先給他鼓氣:“ 老大,方才我見你站在那兒,就像是此間之神,主宰天下眾鬼。 周笙白愣了愣,隨后輕笑,搖頭道:“我可沒有翎云那般野心 ,心中總想著主宰旁人,我只想盡快卸下重擔,和你過逍遙快活的日子?!?/br> 丁清問他:“這種地方 ,還如何能逍遙快活? 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色也失了大半, - -眼望過去,遍地都是焦黑的。 周笙白隨她的視線望去,這里的確不好看,唯一算得上色的,也是占據半座窺天山的巨大永生樹,盤踞著的樹根,垂掛如根根銀線的樹藤。 “會有你我的逍遙快活的?!敝荏习拙o牽著她的手道:“就如會有 更好的凡間一般,那-日總會到來 ,我們這個世界,也會變得越來越井然有序,自然延生其特殊風景。 丁清笑盈盈地望著他,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