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78節
周笙白伸長了右足,可見鷹爪鋒利,他無所謂的以掌心順了順丁清的背,將車窗外的青竹揮去,闔眼把人抱得更緊。 他有小瘋子就夠了。 第77章 [vip] 丁清與周笙白到了云川城沒有去閉蒼山莊, 只在城內的客棧要了一間房休息,等待周椿從西堂歸來的途中,丁清趁機將云川城摸了個遍。 云川城內沒什么特色, 城外倒是有一片杏花林,清明過后雨水仍舊未止,只朦朦朧朧地如霧一般籠罩在云川城上空。 杏花開的正是時候,粉白一片,脆弱的花簇于微雨中輕顫。 丁清聽城里的人說, 這地方是周家的果林, 因周家幾代以前的堂主都喜歡喝杏果茶或杏酒,才有了這片果林。 但自從周椿的外祖母離開云川城后, 這片果林便被當時周椿的外祖父封住了,后來沒過幾年, 周椿的外祖父便過世了。 這話是城里的一位賣梨的老人說的,她也說如今果林周家也不管了, 荒廢至今幾十年, 那些杏樹與野花就長在了一起, 清明前后開得最好。 若是撐傘進去聞一聞花香,別有一番趣味。 丁清沒那個別致浪漫, 她覺得雨天出門本就麻煩,還要撐傘去滿是花叢樹枝的地方, 進出不便,腳下踩泥,能有趣味到哪里。 但她還是買了那老人兩顆梨子,回頭便把這事兒說給了周笙白聽。 周笙白的娘, 就是周椿的外祖母。 那日來云川城, 丁清在馬車上隱約聽到了周笙白與她提起過他娘, 可她當時困極了,也不知這是她的昧夢,還是確有其事。 醒了之后周笙白再也沒提過,丁清也不好問他。 關于周笙白的過往,以前丁清從不好奇,她認周笙白為老大,完全是沖著他厲害而來,不為他身份,也在意他的過去。 可現在不同了,周笙白屬于她,那股子過去被刻意忽略的好奇,就從心窩子里鉆出來了。 丁清的確很會騙人,但她在周笙白的面前鮮少偽裝成功過。那雙鹿眼一轉,周笙白表面不動聲色,端起白水喝了一口,就等著她自己把彎彎繞繞的心思吐露出來。 果不其然,丁清把切好的梨子朝周笙白的面前推了推,又道:“周家向來簡樸,怎么會種那么一大片果林呀?難道周家上下全都喜歡吃杏子?” 說完,她頓了頓,又到:“而且我聽說,桃養人,杏傷人,吃多了不好?!?/br> 言罷,她咔擦咬了口梨子。 周笙白嗯了聲,朝她笑:“那你以后多吃桃,別吃杏了?!?/br> 丁清要的不是這個回答! 她撇嘴,周笙白的笑意更濃,甚至微微挑起眉尾,帶著些得意色彩。 果然,小瘋子反應過來了,咽了嘴里的梨子,盤腿坐在圓凳上也沒個正形,不與他彎彎繞,直問:“后來,上上任周堂主,為何沒回來?” 周笙白嘴角笑意不減,只是眼底沒了調侃的味道,順手拿了一塊梨子吃道:“她死在外面了?!?/br> 丁清微微一怔,沒吭聲,周笙白繼續道:“她死后,周璦將我接來了云川城,哦,周璦是她的大女兒,周椿的娘,與我同母異父?!?/br> 這消息猶如轟雷,丁清小小的身形都跟著晃了一晃,那雙好奇的眼睜得更大。 周笙白并不覺得自己說出了什么驚天秘密,反正這事在周家人人都知道。當年周離虞為了個不知從哪來的男人與家里鬧翻,甚至拋下了已經十多歲快要成家的女兒,就為了她的一腔深情。 很可笑的是周離虞的女兒名字叫周璦,她的丈夫姓王,璦,又是——王愛。 周離虞的丈夫六歲便在周家學符術,年長周離虞三歲,總帶著她玩兒,二人青梅竹馬,男方又無父無母沒有任何身份背景,一早便被周離虞的父親看重。 他們成親沒有波折,周離虞也是愿意的,她也曾為其心動,也曾稱其愛郎。 但自從那個男人出現之后,周離虞就像變了一個人。 她幾次三番為了對方夜不歸宿,從起初的克制,到知道對方要離開云川城后的不顧一切。她拋下了丈夫,丟棄女兒,甚至放下了整個周家,舍棄中堂堂主之位,只為了跟那個男人行走江湖。 吸引很玄,周笙白對此也沒什么數落批判。 他只覺得不值,又覺得最后周離虞死在外面,也該是她的結局。 “周璦都十多歲要成家了,那當時你娘……上上任周堂主她,應當已經有三十多了吧?”丁清不是沒見過年過三十風韻猶存的美人,只是…… 她抿了抿嘴:“那也不是會春心萌動,叛逆無畏的年紀了?!?/br> “三十多歲找到了自己心愛之人,愿意放下一切跟隨對方不是多大的問題?!敝荏习椎溃骸爸皇菫榱四菢右粋€男人放棄自己原有的生活,很蠢,她也得到了代價?!?/br> 周笙白不稱其為‘爹’。 就是丁清,她碰上那樣不靠譜無能又懦弱的爹,也還是會叫爹的,可周笙白不。 他甚至在提起‘那個男人’時,眼里露出了十分的嫌惡。 “那上上任周堂主離世后,那個男人呢?”丁清問他。 周笙白的眼神忽而落在了她的身上,這一眼意味深長。那是除了周璦之外,無人知曉的往事,甚至可能周璦也只是猜到,他們都沒看見過。 他在開口之前抓住了丁清的手,就像是怕她會被嚇跑一樣,他道:“我吃了他?!?/br> 丁清一瞬愣住,瞳孔可見地緊縮了幾次后,她又小聲問了句:“他變成惡鬼了嗎?” “沒有?!敝荏习字蓝∏宕来烙麆?,要問的下一個問題是什么,她想問他,那個男人沒有變成惡鬼,他是吃了一個普通的鬼魂嗎? 也不是。 周笙白道:“我吃他的時候,他還是活著的?!?/br> 那夜風很大,周離虞在自刎之后,得到了對方的奚落。 她叫那個男人翎云,這是真名還是他隨口胡謅的也沒人去查證,這個人的身份就是個謎團。 她在臨死前還在喊著翎云的名字,顫抖的手徒勞地抓住了一把含雪帶雨的風,最后魂魄離體時,瞧見了不遠處斑竹林內的周笙白。 周離虞眼中詫異,她今夜將翎云約在玉蒼山懸崖邊前,親自哄睡了周笙白。 被自己年幼的兒子目睹死亡的過程有多殘忍,周離虞想去安撫已經驚得眼也不會眨的周笙白,可她沒能動彈,因為她的魂魄被翎云牢牢地抓在手中。 從那天起,她才得知了這個人的真正身份。 古書有云——世有天靈,離濁兆載,舍己化萬物,氣靈飛升蒼穹,是為天地間萬物之首,忌食血腥,諱損地靈。 翎云是那個男人給自己起的人間的名字,他有一身的白羽,俊美的好似神袛,他是這世間鳥雀的化身,是那所謂的萬物之首其一。 周離虞是死后才看清了這個世界的真正樣貌,她早知道這世間有鬼,可她從不信世間有神。 翎云告訴她,人間無神,神在蒼穹,唯有笙白花開到九萬九才能連接另一個世界,一朵笙白花,是凡人口中的一份‘功德’。 沒有人能讓笙白花開夠那個數,因為凡人的受命很短暫。 倒是死了,反而可以長久。 可笙白花的功德,不錄在死人的身上。 翎云一直高高在上地睥睨著周離虞,他了解這個世間的一切規則,他也想要打破這個規則。他不喜歡一切脆弱的東西,他認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世間不該分什么人與鬼的區別,而應該分高下。 他沒管周離虞的尸體還躺在雪地里,只用手心掌握著她的魂魄,而后路過斑竹林時,輕而易舉提起了周笙白的衣襟,帶他一起離開了玉蒼山的懸崖。 那場大雨下了好幾日。 周笙白在雨里就坐了好幾日。 翎云不在意他的生死,于他看來,周笙白也是弱者,且是個不倫不類的弱者。 那是山間小院,院子里曾種過許多花兒,周離虞在生前喜歡打理那些花兒,其中只有很小的幾朵白花,與他的名字一樣,那些花的種子是翎云從他的世界里帶來的。 幾日之間,周離虞鬼魂的哀嚎聲響徹山間,她痛苦得仿佛一遍遍重新死去,或許死也沒有那么痛,因為她死時沒這么叫喊過。 翎云將捉鬼的符咒用在周離虞的身上,不滿道:“你活著時分明很優秀,是人中龍鳳,怎么死了這般平庸?周離虞,別壓抑你的才能,讓我看看你還能做到什么地步?” 周離虞用行動告訴他她能做到哪一步,她在翎云的折磨下,生吞了黃符,走向灰飛煙滅。 這一切周笙白都看在眼里。 幾日的折辱,他見曾經溫聲細語對他說過一個個動人故事的周離虞最終痛苦到自刎后,又燒干了自己的鬼魂。 周笙白克制不住的殺戮之心在見到那個男人沒有絲毫動容地推開了房間,又像是看一塊破布一樣看向他時,徹底爆發。 他撲上去咬住了翎云的腿。 瘦小的孩童就連牙齒都是軟的,翎云動一動腳便將他踹出了十多步遠。 周笙白仍舊固執地吶喊著要與他拼命。 剛喪失‘玩具’的翎云又得了個玩具,他提著周笙白的衣襟,俊美無儔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那就讓‘爹’陪你好好玩兒玩兒?” 在周離虞身上沒得到的,翎云在周笙白的身上得到了。 他在玩耍時被周笙白咬下了一塊rou,而后見到他的背上伸出了雙翼,那是漆黑如墨的羽翼,與他的純白不同,很丑。 但翎云終究是玩過了頭,他低估了潛藏在周笙白脈絡里的另一半血性,他終于探得了周笙白身體里某種力量的極限,卻在深夜慌逃不急,被他死死叼住了后頸,咬斷了脊骨。 周笙白化成了一只龐然的烏鳥,一路吞噬著翎云的血rou,他抱著翎云斷手斷腳的身體爬上了玉蒼山,當著他娘的面,一口一口嚼碎了對方的頭骨。 周璦來時,周笙白剛吃完也沒過多久。 冰天雪地里,周離虞的尸體還未腐爛,但已經僵硬如鐵。 周璦把周笙白護在懷中,阻止周家的人再上前時,周笙白終于沒忍住嘔了起來,滿嘴的血腥味吐得他眼冒金星。 周璦看見他吐出的一根手指,她什么也沒說,幫他藏住了這個秘密。 后來,便是他到了周家,卻再也吃不了rou。 周笙白也曾覺得自己是個怪物,畢竟沒有哪個人會吃掉自己的親生父親。 他沒松開丁清的手,只是將右足架在了她的腿上,告訴她:“我雖不是古書所言的萬物之首,但也不可食血腥之物,因為那種東西會激發出我體內的另一半、關于那個男人的血液。我殺了他,吃了他,從此以后右足就只能永遠維持成鷹爪的模樣,被世人當成怪物?!?/br> 丁清空出來的那個手上還有梨子汁,清香帶著些許粘人,她指尖輕輕觸碰著周笙白鷹爪上的紋路,聲音顫抖道:“人渣!死了才好?!?/br> 周笙白噗嗤一聲笑出來,這才松開了丁清的手腕,他在放開對方時,指尖顫抖。 其實他有些害怕丁清會說些什么他不愛聽的話,索性小瘋子對他,沒有底線。 原來說出來也沒什么。 世人都怕他,不要緊。 只要小瘋子愛他就行。 四月底,杏花將落,周椿回來云川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