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39節
天氣好挖山無礙,偏偏接連的惡劣天氣使風蕭坳內田野淹沒,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又因挖金動蕩了山體,泥石滑坡壓倒了一片又一片,包含著雪、雨、樹,頃刻間鋪滿了大半風蕭坳。 一座鎮子,三處村落,全都被壓在了泥石之下,風雪阻路,七日未有人能入風蕭坳,待到風停雪止,風蕭坳也不見人煙了。 從那之后,風蕭坳便開始傳來一些奇怪之事。 涓城離風蕭坳最近,幾乎每夜都會有風將風蕭坳處的游魂刮入涓城內來,而那些游魂像是長了腳般,在天黑之前會回到風蕭坳去。 古怪便在于,游魂日照七日便會自行消失,可風蕭坳內的游魂卻不曾消減,甚至每次路過涓城,都會帶走一些人。 他們帶走那些人的魂魄,成為他們的一員,次日一早醒來,也不知誰家倒霉,親人無辜,一覺喪命。 在周椿他們到來之前,其實已經有南堂的人率先一步趕到北堂境內,也途徑涓城,但別人地界上的閑事他們不管,安然度過了風蕭坳。 周家沒這么走運。 出了涓城一路往北堂境內,途徑風蕭坳時忽而刮起了一股邪風,那風凜冽刺骨,夾雜著山間樹林內的一些雪渣,打在人的臉上身上生疼。 眼看太陽將落,他們若再不路過風蕭坳,今晚就只能在林子里暫住了。 風餐露宿不要緊,只擔心等天一黑,那被泥石掩埋之下的鎮子村落里飄出的游魂,是否會平生事端。 眼看天邊紅霞將消,而他們還未走入風蕭坳的平地處,尚且在風蕭坳與涓城之間的林子里。周椿知曉他們不能再繼續前行,便讓蘇威帶著幾個門下弟子擺陣,扛過今夜,次日早間再走。 蘇威與黎袁峰打頭陣,用佩劍作為支撐,在地上埋了許多護身的點,陣法設下,防風防魂,只等他們原地打坐,熬過一夜。 上官晴瑛與周椿是女子,不與男子作堆,她們二人坐在角落里,一眼便瞧見了剛穿過人群的丁清。 蘇威設陣時,丁清便跑不見了,現下跑回來,手上多了幾顆果子。那是山里雪下掩埋的野果,表皮青紅斑駁,看上去便知有毒。 丁清獻寶似的拿給周笙白,問他:“老大,吃嗎?” 周笙白瞥她一眼,道:“有毒?!?/br> “我又不是沒吃過有毒的?!倍∏暹肿煲恍Γ骸拔覄倗L了,很甜!” 周笙白一時無語,皺眉道:“會腹痛,不許再吃了?!?/br> “那好吧?!倍∏鍖⒐觼G到一邊,舔了舔嘴角聳肩:“老大不讓吃我就不吃了?!?/br> 周笙白見她賣乖的模樣,獠牙根直癢癢。 昨夜他讓丁清睡床,小瘋子自然而然覺得他們和好了,一整天幾乎黏在了他身后成了小尾巴,做什么事都要問一句,周笙白那一點兒氣憤全都被她刻意討好的小模樣給磨平了。 手指捏著她的臉,丁清嬉皮笑臉地哎喲兩聲,周笙白知道,其實她一點兒也不怕這點疼。 那邊上官晴瑛見二人舉止親昵,抿嘴猶豫了會兒,開口道:“丁姑娘,你來我們這邊坐著吧?!?/br> 她想說男女有別。 結果丁清淡淡瞥了她一眼,沒理她,反而朝周椿笑了笑。 上官晴瑛的臉色驟然難看了起來。 周笙白也瞧見了,覺得好奇:“你討厭那人?先前在閉蒼山莊,你不還對人家笑呢?” 丁清老實道:“我之前對她笑,是因為她是好人,可是她治好了周家那十幾個人的五泄咒,我不喜歡她?!?/br> 那是她給老大報仇下的咒,說緩解就緩解了。 丁清不高興,不喜歡,所以就不想理上官晴瑛。 “記仇?!敝荏习咨嗉馓蜻^獠牙。 丁清坦然嗯了聲,并不覺得記仇有何問題。 第38章 [vip] 夜幕降臨, 風寒林深,慣走夜路的捉鬼眾人并未起火引游魂來看,只是深林中還有未融化的雪, 一旦刮起風來仍舊冷得人直打寒顫。 馬車都被陣法護在其中,馬匹為牲畜,留在陣外若撞上游魂容易受驚。 丁清進蘇威那防魂的陣法里渾身都不舒坦,自然也無法入馬車避寒,只盤腿單手撐著腦袋睡在了周笙白的身邊。 周笙白也沒入蘇威設下的陣法, 他連惡鬼都能吞下, 區區被風吹過叢林的游魂也沒什么怕的。只是想到身旁還有個昏昏沉沉的小瘋子,周笙白難免打起點兒精神來, 衣袍壓在她的膝上,護人姿態明顯。 上官晴瑛未睡, 月光照在雪堆上反著白光,林子里也不顯得漆黑, 她靠在馬車旁, 雙手縮在了柔軟的兔絨袖套里, 視線落于丁清的身上。 只見女鬼的頭點了點,歪著身子靠在周笙白的背上。 她們倆的待遇不同, 上官晴瑛意外要摔向周笙白,會被他無情推開, 丁清迷糊將頭枕在他的背后,他都能調整腰背,略微彎曲弓起,讓她睡得舒服一些。 上官晴瑛的眼神中難掩羨慕, 可卻沒有嫉妒。 周椿見她遲遲未入馬車, 掀開車簾順著對方的視線也看向小路對面隔著幾丈遠的二人, 大約明白過來上官晴瑛不困的原因了。 “我真羨慕丁姑娘的膽識?!鄙瞎偾珑龆_口道:“若我以前也有這般勇氣,或許如今就不會被他當成陌生人對待了?!?/br> 周椿微微一怔,忽而被上官晴瑛扯上陳年過往,她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以貌取人似乎是世人的通病。 月色傾瀉而下,周椿將披風蓋在上官晴瑛的身上,低聲讓她入馬車休息,上官晴瑛彎腰跟進,風蕭坳里刮來的風便將一眾游魂帶上了深林。 這些游魂中,大部分都碰不到真實的世界,只唯有幾個魂魄力量稍強勢一些的,會撞在樹上或衣袂掃過白雪留下淡淡的痕跡。 眾人都藏于陣法之中,他們看得見游魂,游魂見不到他們。 大面積的游魂淌過林間,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凜冽了起來,其中還有些游魂走向不定,飄飄灑灑地穿過草木,化成了一縷青煙。 丁清本有些困意的,后來實在凍手凍腳,干脆就醒了。 一睜眼,入目所見是百鬼過林,嗚嗚呀呀地越過身前,還有些游魂穿過了她的身體,那魂魄中相吸的某種特殊物質,使得丁清零散的魂魄也隨之顫了顫,終是沒有飄出體內。 她捂著心口的位置,撲通、撲通跳得很快。 再朝游魂里瞧去,那些漫無目的隨風漂泊的魂魄里,還有佝僂著背的老人與年幼無知的孩童。 風蕭坳里一萬六千人,有不少人在死后化成了鬼魂,他們殘存些許意識,卻并未從大部隊中脫離出來。 丁清看見了肩上魂火忽明忽滅,隨時可以附身于人身上的那些鬼,他們的魂魄里干凈無雜質,手中牽著身邊的至親好友,與他們一起飄離。 這一場風持續的時間很長,足足一個多時辰也沒能將風蕭坳中的游魂全都吹出來。 但光是這些游魂持續不斷地略過眼前,畫面足以震撼人心。 聽人說一場山體滑坡致死的一萬六千人與眼見著一萬六千人化成的魂魄集體出行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周家等人也察覺出了這些游魂不會傷人,便都放下心來彼此依偎著熬過寒冬之夜。 大約一刻鐘左右,林子另一邊傳來了呼嘯聲,一聲破空聲劃破靜謐的夜色,眾人回首望去,便見一柄七星銅錢劍越過了深林,打在幾縷游魂身上。 凡是被銅錢劍碰上的游魂皆在一瞬間風化,沒有留下任何殘影,而那些游魂身邊的魂魄,也并未因他們消失揚起半分情緒。 “沒用的東西,讓你打鬼魂,你打什么游魂?!”呵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另一人收回了七星銅錢劍道:“師兄,我才練了兩年,哪兒比得上你?!?/br> “蹲了這么多日,我算是看出來了,若無那些穿雜在游魂中的鬼魂,這些毫無意識的游魂早就被太陽曬散了,哪兒會留到今日?!?/br> “現下我們唯有趕緊將藏匿于游魂中的鬼魂找出,消滅,才能盡快回去北堂給老堂主祝壽!” 幾句交談伴隨著一柄柄銅劍于空中飛旋,那些銅劍受其主人的指引,在魂魄中穿插而過,打在游魂身上倒無所謂,偶爾還能撞上一個鬼魂,那鬼魂便傳出一聲尖利的哀嚎,隨即倒下,魂魄從傷口處開始消散。 周家眾人見到有人來了,便站起身,昂著頭遠遠看過去。 十幾道人影結伴出現,雙方打了照面皆是一愣,此番被北堂派來來解決風蕭坳之事的人是北堂執劍長老方清山的弟子——牧松,之前有過巧合見過周椿,加上周家旗幟豎立,他立刻就認出了眾人來。 “原來是周堂主與蘇長老,久仰幸會?!蹦了晒笆种戮?。 牧松見到熟人漸漸放松下來,只讓自己身后跟著的一眾師兄弟繼續捉拿鬼魂,主動將風蕭坳之事簡單說給他們聽。 原來是風蕭坳出事之后,四周的城池都不大安生,每夜隨著不同風向的風吹過風蕭坳,都能帶著那些游魂去到不同的城鎮,且幾乎夜夜都會死人。 近來孔老爺子大壽在即,誰也不敢出差錯,方清山便命牧松帶著師兄弟前來查探,務必要在大壽之前解決此事。 牧松查探多日才發現風蕭坳的游魂白日都不見蹤影,唯有夜里才會隨風飄行,而困住這些游魂不讓他們被陽光曬散,還總牽引著他們走向四方城池的便是潛藏于游魂之中的鬼魂。 每夜風向不同,牧松要去的方位也不一樣,后來便只能入夜帶著師兄弟在風蕭坳附近游走,游魂去哪兒,他們追到哪兒。 只等將游魂中的鬼魂全都捉光,風蕭坳也可太平了。 黎袁峰道:“我方才也的確瞧見了幾個鬼魂,但這數量太龐大了,牧少俠得捉到何時才能回去?不如一把黃符施雨,澆滅所有的魂魄?!?/br> 牧松揚唇笑得尷尬:“這……這風蕭坳之事特殊,孔家不欲強辦?!?/br> 在提到孔家之后,牧松臉色一僵,忙扯開話題:“諸位在林中過夜萬要當心,你們恐怕對此地不熟,明日一早我便領諸位離開風蕭坳,或能趕上幕城的除夕燈會?!?/br> 提起除夕燈會,上官晴瑛嘆了聲:“對哦,快要除夕了?!?/br> 說到除夕,眾人的心情也松快起來。 一柄銅劍于空中飛了半天,自尋鬼魂目標,在附近游魂之中轉了轉,忽而調轉方向朝丁清這邊沖了過來。 丁清可怕極了北堂的劍,北堂的每一把劍都殺鬼,她頓時縮在一旁樹后,等那銅劍堪堪飛過身側,又從背后調轉時,迅速以手比了個結印欲行陣法。 黑羽歘地一聲展開,銅錢劍打在羽翼上頓時斷裂了紅線,銅錢碎了一地,叮鈴哐啷落在了雪地里。 那邊眾人聞聲趕來,周笙白已經收回了羽翼,八星陣于丁清眼前若隱若現,在她收手時消散。 “丁姑娘!”周椿第一時間沖過來:“你沒事吧?” 丁清訥訥搖頭,一雙鹿眼直勾勾地盯著周笙白的肩,她方才瞧見周笙白的羽翼伸出來為她擋劍了,銅劍散了,那他受傷了沒? 牧松的師弟瞧見自己的劍毀了,哀嘆了聲,說這可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 牧松瞪了對方一眼,那人才噤聲,他問周椿:“周堂主的隊伍里,怎么還跟著個女鬼?” 目光移到了周笙白的身上,牧松又問:“這位是?” 周笙白未戴面具,微卷的長發梳理整齊,因面容過于俊逸,倒是讓人很難將他認成惡人,只是那雙桃花眼瞳仁漆黑,像是一雙寒潭,盯得人不寒而栗。 周椿也不知如何解釋丁清的身份,正在猶豫是否要坦白周笙白與她的關系時,颶風掃過眾人眼前,刮起了一粒粒白雪。 雪粒在月色下反光,像是寒刀般割過眾人的臉頰,就在他們抬起袖子側臉躲避時,巨大的雙翼伸展,黑影迅速掠過,飛上了穹蒼,唯獨帶走了丁清。 風止,連著這一處的游魂都被那風吹散了隊形。 牧松愣怔地看向地面雪上被風刮出的一道道痕跡,掃去那人曾站在這里的蹤跡。 眾人抬頭望向夜空里的月,只見彎月被雙翼遮蔽了一半,周笙白已經離他們足夠高,足夠遠了。 丁清有過很多次被周笙白帶著飛上天空的經驗,可她仍舊沒能習慣驟然離地時,那魂魄幾乎脫離身體的拉扯感。 周笙白的懷里很暖和,他的雙臂摟緊她的腰臀,將她整個人禁錮于懷中。丁清的頭都不能抬起來,鼻尖蹭著他的胸膛,呼出的氣息全都被自己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