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37節
尸體不會是熱的,所以她旁邊睡的是個活人。 鹿眼猛地睜開,陽光透過床幔從外照入,陌生的客棧,不是隨地而眠的亂葬崗,身邊躺著的的確是個活的。對方手臂如鐵般堅固地摟著她的腰,微卷的黑發蓬松地披在身上,丁清甚至無需抬頭便能猜到他的身份。 記憶追回,她是在聽到周椿提起生長鱗甲的幼兒后,在閉蒼山莊外暈了過去的,暈倒之前,就是鉆進了周笙白的懷里尋求庇護。 后來一系列的噩夢,就像是將她又拉回了不見天日的過去,真實到她幾次三番想要放棄,卻仍憑著一口氣,拼死掙脫。 索性,噩夢只是噩夢。 陽光照進現實,云川城的早間天空有紫霞,雪水融化后的空氣微涼,這里沒有鐐銬,沒有血腥味,有溫暖的被窩里,還有個渾身散發著淡淡花香的男人。 他們睡覺的姿勢古怪,沒必要抱得這么緊。 他們的關系似乎也變得古怪……哪有老大與手下睡在一起的? 丁清睜圓了雙眼于被窩中摸著自己的身體,衣服穿得不多,但全都在,她又壯著膽子朝周笙白那邊摸了摸,手下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燙傷般收回。 野獸蟄伏,半醒半昧。 剛剛那個是……腿的位置吧? 理智找回,丁清掀開被子就坐了起來,周笙白也睜開了眼。 這天本來就冷,他因丁清的原因幾日沒睡,昨日后半夜丁清終于不再流汗,他也好不容易睡了兩個時辰。天才剛亮,小瘋子醒了,一醒就摸他,一次就摸到了不該摸的位置。 周笙白深吸一口氣,便見丁清翻身從他身上爬了下去,越過他赤腳站在了地板上。 周笙白面朝丁清,見她離得不遠,伸手就能碰到,很想把人撈回來摟在懷里讓她別瞎折騰,先好好休息。 可他什么也沒做,丁清便跪下了。 這一跪打散周笙白所有困意,他蹙眉問道:“什么意思?” 丁清道:“是我不合規矩,半夜怕冷爬上了老大的床嗎?” “起來?!敝荏习椎哪抗饴湓谒粌龅猛t的腳上,聲音不自覺壓低:“不許跪?!?/br> 丁清換跪為坐,重新問了遍自己的問題。 周笙白嘖了聲,下床將丁清抱起扔進了被窩里道:“是我半夜冷,爬上了你的床!” 丁清松了口氣:“哦?!?/br> 那就沒事。 轉念一想,她老大也太務實了些,完全可以再要一間房睡大床的,節省難道是周家人的傳統嗎? 丁清還在胡思亂想,周笙白便用被子把她裹住了。 天的確很冷,要不了多久就該是除夕了,云川城的雪雖然融化了,溫度卻還在每日下降。 丁清裹在被子里露出一雙眼,見周笙白坐在床側看著她,背對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五官被金光模糊成一團,看不清眼神。 他問:“丁清,你好些了嗎?” “好了?!倍∏妩c頭。 “那我說話你還聽嗎?”周笙白又問。 丁清回答:“老大的話,我自然是要聽的?!?/br> “那么你聽好了?!敝荏习椎溃骸拔也还苣阋郧暗闹魅藢δ阕鲞^什么,如何要求你,但你在我面前,永遠都不要卑微,也再也不許向人下跪了?!?/br> 周笙白說話的聲音很輕,丁清甚至從中意外察覺出一絲溫柔。 她想看看周笙白的表情,可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本能地點頭,應下了周笙白的要求。 很奇怪,周笙白難得慎重對她提了幾次要求,可居然都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她。 要她不能把自己置于險境。 要她學會向他求救。 要她不許卑微。 他是老大,他就沒有別的要求嗎? “那天,你很害怕?”周笙白提起的,是閉蒼山莊門前那時。 丁清眨了眨眼,現下清醒過來了,仔細想想,其實過去的經歷不會再發生,這樣壯膽安慰自己也就沒什么好害怕的了,可若說當時,她很怕。 她怕對方找來,她怕她會被捉回去。 所以丁清點頭。 周笙白又道:“以后再怕,還可以躲我懷里?!?/br> 丁清覺得自己的耳尖有些燙,她伸手揉了揉,也不扭捏:“我知道,我會的,因為老大很強?!?/br> 他很強,那他的懷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當老大的,也得保護手下不是? 作者有話說: 丁清:這該死的安全感! 第36章 [vip] 云退日出, 陽光將地面白雪融化后的水分吸干。 云川城前,一票車隊已經等了近半個時辰,靛色的旗幟上一簇火紋, 火中繡著個‘周’字。 碧空之上飛鳥盤旋,風中還有融雪后的凜冽,周椿騎在馬上幾次回頭,一旁馬車內的上官晴瑛出來詢問了第二遍,問她在等誰。 周椿最終搖頭, 說沒等誰, 正準備出發,黎袁峰騎馬從后匆匆趕來, 臉上帶著些緊張感。 他壓低聲音道:“堂主,周公子帶著丁姑娘來了?!?/br> 周椿聞言頓時展眉:“入馬車了?” 黎袁峰點頭, 周椿才道:“那好,我們出發?!?/br> 黎袁峰走后, 上官晴瑛沒立刻回去馬車, 而是下車踮起腳朝后看去兩眼。 難怪周家的隊伍多了一輛馬車, 原來是給周笙白準備的。 上官晴瑛昂著頭沒見到周笙白,望眼欲穿后眼神難掩失落, 她垂頭回到馬車上,坐進車里之前問了周椿一句:“周公子去北堂做什么?” “他……”周椿不敢看上官晴瑛, 她們太了解彼此,怕對上視線謊言會被戳穿,便隨口道:“他帶丁姑娘去玩兒?!?/br> 上官晴瑛臉色一僵,垂眸問她:“周公子與丁姑娘……” “嗯?!敝艽粵]明說。 周笙白將丁清護得緊,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也無需她明說。 丁清坐在馬車內, 頗顯得不自在。 她與周笙白也不是沒同坐過馬車,來云川城前便是如此,可那時車外除了個會唱山歌的車夫之外沒有別人。不像現在,前后左右都是提劍拿槍的人,周家的馬車上都有符文,專門防鬼,丁清坐在里頭只覺得小腿一陣一陣地抽。 她幾次掀開車簾朝外看,見隊伍人數不少,前后大約三十個,除了兩輛馬車外還有一車箱子,箱子上面貼滿了符條,壓迫感逐漸襲來。 丁清暗自嘆了口氣,腿放直,身坐端,盡力忽略駕車的二人談話他們前段時間如何捉到一只小鬼,又是如何讓對方灰飛煙滅的。 周笙白見丁清甚至連頭發絲都在表示不適,可她就是一句也不說,不問他們去哪兒,安靜受人擺布的模樣,真像個乖巧聽話的手下。 “我們去北堂?!敝荏习缀龆_口,丁清睜眼朝他看去。 她唔了聲,其實已經猜到了。北堂孔老爺子壽誕將近,邀請四方,這話在云川城傳遍了,他們出城時便聽了許多回。 周笙白挑眉:“帶你去玩兒?!?/br> 丁清配合給了個笑容,心里想的卻是別的。 她其實有話要說,正準備措辭如何開口,門外那二人又開始哈哈笑出聲,其中一人說那鬼灰飛煙滅之前哭得像極了人。 周笙白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他身量高,在小馬車內伸展不開,略彎腰雙臂撐著馬車左右,兩步走到車門前,掀開簾子朝外看去一眼。 咚咚兩聲,兩名周家的弟子像沙包一樣被扔下了車,緊接著丁清就聽見周笙白道:“你,過來牽馬?!?/br> 人退了回來,周笙白往后倒兩步坐回去前,左手略過丁清的頭頂揉了揉,手下力道不輕,將她的發絲揉亂,自己再坐回去。 丁清抬眸看了一眼額前翹起的頭發,雙手理順往下壓了壓。 她側過頭將車簾掀開一角,瞥見黎袁峰騎在馬上牽著馬車的韁繩引路。 丁清見到那畫面,就像是心臟突然不會跳了,幾個呼吸之后才漸漸撫平了驟然出現的窒息感,她舔了舔嘴唇,回頭朝周笙白看去。 “老大,我老實告訴你,我在北堂有仇人?!倍∏迥笾浣?,認真開口:“沒碰見也就罷了,若叫我遇見了,我肯定是會給你惹麻煩的?!?/br> “先說說是多大的麻煩?!敝荏习字佬’傋佑性捯f,自她坐進馬車內就一直憋著。 “或許……連孔家之主都會招惹上?”丁清一雙鹿眼眨巴眨巴地看向周笙白:“要不我先回窺天山等你?” 五堂中,孔家最難對付,因為孔家練劍,是五堂之中唯一以武力鎮壓惡鬼的世家。 如今的孔家之主是孔御的父親,而過壽的孔老爺子也是前幾年才退下來的上一任堂主,孔御的爺爺。 別看孔御是個廢物,孔家的其他人可卻都繼承了祖宗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的血脈,就連女子也不好惹。 若是連北堂堂主都會招惹上,丁清卻是沒說錯,這的確是個麻煩。 周笙白還算淡然,雙眉微抬,嘴角輕揚:“我又不怕他?!?/br> 丁清見之,呼吸亂了幾拍。 她聽見對方又道:“我會護著你,你也無需怕他?!?/br> 丁清覺得挺神奇的,周笙白沒說‘放心’二字,她就漸漸把心放下來了,可她沒有打算隱瞞周笙白,故而率先將自己的麻煩說出來。 “我以前在北堂生活過,兩年?!倍∏迕蜃欤骸爱敃r我是跟在鄞都城的城主身邊?!?/br> 周笙白半闔上眼假寐,聞言眉頭忽而皺起,他想起了玉霄姬說的話,說鄞都城的城主為了丁清與未婚妻退婚,甚至要娶小瘋子。 “那時我是鄞都城城主的侍婢,伺候他的衣食起居,在他腿斷了之前還有個稱謂,北堂一劍,說是舉世無雙,無人能敵,無鬼不懼?!倍∏鍖χ荏习滋拱讜r態度認真,只是眼神時不時露出些許鄙夷,昭示著她對這個人從里到外的厭惡。 “這個人是偽君子,慣會偽裝,他用兩年獲得了我的信任,卻在下一刻害得我險些難以翻身?!倍∏瀣F在回想,仍有股想要嘔吐的沖動。 幾次深呼吸壓下那股作嘔的勁兒,丁清繼續道:“若不是我意志堅定,恐怕就沒機會成為老大的手下了?!?/br> 這是實話,若不是她意志堅定,或許在被永夜之主抓回去那時,就失去自我,徹底淪喪為受人擺布的傀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