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18節
他在夜界的名聲很大,至少丁清先前認的那幾個老大都聽說過鬼鳥的名號,說是聞風喪膽一點也不為過。至少在丁清這里,凡是被周笙白碰上的惡鬼,的確沒有一個逃得掉。 可他不與人間來往,除了五堂的人對他有所耳聞之外,平民百姓根本不知道這一號人。 因為不清楚,所以也不懼怕,他的右足鷹爪藏在了黑袍下,雙翼收著,除了戴著一張詭異的面具之外,只能算穿衣另類。 他沒接觸過人,卻能帶她來鎮上吃飯,丁清心里很高興。 老板上了三籠包子兩碗陽春面,她把筷子先遞給周笙白。 老大對她好,她也要對老大好,為老大當牛做馬,跟著他一輩子吃香喝辣。 周笙白沒接,說:“我不吃?!?/br> 丁清咦了聲,可她點了兩人份的。 周笙白又笑:“你胃口挺大?!?/br> 是誤會她吃得多嗎? 丁清抿嘴,也不解釋這里頭有一半原先是打算給周笙白吃的,便低頭嗦了幾口面,笑呵呵地附和:“我以前是挺能吃的?!?/br> 那是以前,因為洪災成了流民,食不果腹,所以遇見食物便會吃到腹痛。 “老大不吃是因為不喜歡吃這些嗎?”丁清吞了幾口面,又喝了兩口湯道:“我還不知道老大喜歡吃什么呢,若是碰上我會做,我可以燒給老大吃!” “若是碰上你不會做的,你便什么也不做了?”周笙白見她吃得嘴唇油亮亮的,單手撐著下巴,略微歪頭問話。 丁清唔了聲:“若是碰上我不會做的,那我就學一學?!?/br> 周笙白睫毛輕顫,嘴角揚起。 丁清見他高興,自己也開心。 果然千好萬好,抵不過說得好,若周笙白真想吃些什么,她就去學是了。 “我喜歡吃什么,你不是知道嗎?”周笙白笑時隱約可見皓齒,若笑容加深,還可見未完全探出的獠牙。 他俯身朝丁清湊近了些,像是要說悄悄話,可實際上小店生意不怎好,堂內除了他倆沒旁人。 灼熱的氣息灑在丁清耳畔,他道:“我喜歡吃鬼啊?!?/br> 丁清只覺得自己的耳尖被燙了一下,她抬手揉了揉,一本正經道:“那我一定給老大找來惡鬼,就像鴉魍和黑羅剎的那樣!” 見丁清把耳朵都揉紅了,周笙白心里才舒坦了些,于是慵懶地繼續撐著下巴,看她大口吃飯。 恰好此時門外走進幾個人,小店老板連忙過去招呼。 其中兩人穿著打扮較為華麗,身旁跟著隨從,二人嘴里談話,并不把熱絡的老板放在眼里。 其中一人道:“你當真愿意為她而死?” “聲名遠播的艷鬼,乃真絕色,傳說她還活著時,死在她床上的男人不下百個!都是被shuangsi的?!绷硪蝗嗣掳偷溃骸拔胰裟芤挥H芳澤,死又何妨?” “你啊你,果然風流成性?!?/br> “嘁!你難道就不想要?說到底,男人這輩子的快樂,都靠腹下二兩rou?!?/br> 二人葷話連篇,簡直不入流。 第19章 小店的老板見他們聊得正歡,打算等會兒再來,轉身走到一半又被人叫回去,那人沒好口氣地點了幾樣東西,小店老板道:“對不住,公子,我們店里沒那些好物?!?/br> “這什么破地方?一路過來皆是如此,窮鄉僻壤?!蹦侨死蝧ao:“那將你們店里最好的端上來就是?!?/br> “好好?!崩习鍛?,轉身便翻了個白眼,動嘴唇罵了兩句,沒出聲。 二人繼續交談方才話題,提起男人與女人床笫間的事兒分外來勁兒,三五句之后又繞到了傳說中的艷鬼身上。 “都說雪月城中的那艷鬼,是百年前的花魁,而雪月城中金奢無度,吃穿盡是好物,凡是入了城的人都不愿回來?!?/br> “那可不?入城唯一的要求便是死,誰還回得來?”男人笑了笑。 另一人嘿了一聲:“人固有一死!旁人不知道,你我難道還不曉得?這世間鬼魂眾多,保不齊便有哪些披著人皮生活在你我左右,若非五堂合力鎮壓,世道不知得亂成什么樣子?!?/br> 這話已是人間不爭的事實,眾人皆明白,可該活著終歸是要活著,誰也沒想過主動去死。 “只有死了,才能入雪月城,滿城鬼魂,誰也不比誰好到哪兒去,入了城中無高低貴賤之分,可卻能享受極樂!”那人哀嘆一聲:“我也是聽說,路邊的美女隨時能抱來歡好,案上的美酒佳肴也可盡情享用,鶯聲燕語,笙歌不分晝夜,可謂是人間仙境?!?/br> 聽他這么說,另一人也有些肖想,但還是保有理智:“李兄,你已家財萬貫,要什么沒有,這一路拉我過來,我全當是陪你散心,走到雪月城外便好了,可沒打算真要了自己的命?!?/br> “等到了那地方,你還愿意回去再說?!?/br> 飯菜上桌,二人頓時發出不滿,罵罵咧咧地吃了幾口,又懷念起富饒之地的好來。 丁清埋頭吃飯,頭也沒回,似是沒聽人說話,但每一個字都入了耳里,她吃完面和包子,打了個飽嗝。 周笙白呵地一聲笑出:“飽了?” “撐了?!倍∏妩c頭。 “那走吧?!彼?。 丁清起身,老板站在二人身邊,她眨了眨眼看向周笙白,周笙白又雙手背在身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丁清先是朝老板一笑,讓老板上壺茶壓壓包子,老板應聲下去后,她才立刻問了句:“老大你沒錢嗎?” 周笙白微微抬起下巴,眼神睨著她,那表情一看便是:你看我像是有錢的樣子? 小店里沒什么人,早間迎來的客人除了他們,便只有那兩個依舊罵罵咧咧的富貴子弟。丁清在周笙白沉默時便大致猜到他沒錢了,她定了定神,伸手摸了一下鼻子,余光朝不遠處背對他們二人泡茶的老板瞟去一眼。 周笙白見她表情,只能想到鬼祟二字。 下一瞬他的手腕便被丁清抓住,她扯著周笙白拔腿便往外跑,毫不猶豫,幾步跨出了小店。 堂內只見一陣風,黑袍戴面具的男子被瘦弱女子拽了出去,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老板聽見動靜連忙轉身,小方桌旁哪兒還有人影。 他丟下茶壺急匆匆跑出店門追上去,街道窄巷尤其多,也不知二人跑進了何處,不過眨眼便不見蹤影。 老板傻愣愣地站了半晌,回頭看向吃光了的蒸屜與面碗,長嘆一口氣只能自認倒霉,幸好那兩人也沒點多貴的東西。 走到桌旁收拾碗筷,端起面碗只聽見里頭當啷一聲,老板晃了晃碗,倒去面湯便瞧見里面有一粒銅錢大的珍珠。 那珍珠圓潤色亮,別說是付飯錢,就是盤下他這家店也未嘗不可。 丁清抓著周笙白的手腕不自覺地在用力,周笙白便被她拉著穿過小巷跑到了另一條街上,見她在前面時不時回頭看去,眼底多了幾分玩味來。 貼著手腕的掌心皮膚溫熱,纖細的手指干凈白嫩,袖中露出了一截脆弱的手腕。周笙白想反握回去,或許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將她的手給折斷。 出了巷子丁清便沒跑了,她方才算了一下早飯錢,也沒多少,那老板店里還有兩個人,他不至于丟下現客追上來。 “你是慣犯?”周笙白問她。 丁清松開了他的手,不自在地道:“也不能算是慣犯,只偶爾做過幾回?!?/br> “有幾回?”周笙白雙手背于身后,右手的手指輕輕撫著方才被丁清抓住的左手腕處,指腹似乎還能觸碰到她身上的余溫。 “十七、八、九……二三十回吧?!倍∏逭0驼0脱郏骸耙苍S更多次,沒記住,也沒算過?!?/br> 二人走上主街便沒跑了,周笙白靠著墻邊走,丁清在他外側,偶爾側過臉去能看見他過高的身量,有時路過矮屋的屋檐下還得略彎腰低頭。 她伸手拉了拉周笙白的衣袖,他看向她。 丁清道:“老大你走外側吧?!?/br> 周笙白自然地走到了外側,丁清繞到了里面,恰好屋檐上有昨夜暴雨的積水,一大滴落下要砸在丁清的頭頂,周笙白伸手接住,水珠于他掌心綻開。 “吃過霸王餐,那也偷過東西?”他問。 丁清老實點頭:“是,偷過幾回,但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反倒是死了之后比較容易得手,畢竟活人拿死人沒有辦法?!?/br> “挨過打嗎?”周笙白像是閑聊的口氣。 丁清也與他閑聊起來,心想這也算周笙白想要了解她這個手下了。 “挨過打?!?/br> “活該?!敝荏习缀龆恍Γ骸罢l讓你不給錢還偷東西?!?/br> “嗯?!倍∏鍥]為自己辯解,這畢竟不是什么好事。 她年幼還活著的時候,爹娘在世,家中也請過教書先生教導過她,人要之禮義廉恥,懂遵紀守法。吃霸王餐和偷東西都不是好人應當做的事,但有時活著都成問題,更別說是當個好人善良地活著了。 “我當過一段時間的流民,洪水沖破江堤,沖散了半座城池,我爹帶著我與弟弟一同趕路,想投奔祖父?!倍∏宓溃骸爸皇前肼飞衔业鶃G下我和弟弟,去找我娘了,我那時年幼,做不了什么,只能帶著弟弟隨波逐流?!?/br> “你娘那時在哪兒?”周笙白提問,方才一直于背后輕輕動作的手指也停下了。 “死了?!?/br> “那你爹也死了?” “嗯?!?/br> “當時你幾歲?” “六歲?!?/br> 周笙白有些詫異地朝她看去一眼,丁清的聲音聽不出多少起伏。凡是人提起這話,大約都是要傷心的,可她沒有絲毫難過,雙眼依舊很亮,許是再痛苦的事也畢竟過去了太久。 “后來你找到你祖父了嗎?”周笙白問。 丁清嗯了聲:“找到了?!?/br> 他心道還好。 緊接著丁清又說:“不過找到時他已經過世了,我太小,沒找人的門路,光是找去祖父家中就花了六年,到那兒祖父去世兩年,家里也不是姓丁的做主了?!?/br> 周笙白眉頭緊皺:“那后來呢?” “后來……我就帶弟弟離開了?!倍∏遄呗穾еc兒雀躍的跳,雙手自然地擺動著。 這其中漏了許多細節,一個六歲的女孩兒帶著兩歲腿腳不便的弟弟滿世界尋找親人,找到親人后發現親人不在,家中易主,自然不是丁清說的那般風輕云淡。 可她也沒打算把經歷過的一樁樁一件件都說給周笙白聽,那段過往太漫長了,每一件瑣碎的事都能叫人印象深刻。譬如沒的吃時她只能去偷去搶,譬如她為人倒過糞水,磕頭,卑賤地請人施舍米粥。 那些亂七八糟的過去若被她像倒苦水一般都傾訴給了周笙白,想必周笙白聽多了也嫌煩。 況且,丁清已經學會了,關于自己的事,能提的三兩句提完,不能說的,牙碎了也要吞下去。 丁清正朝前走,后領又被扯住,她哎了一聲,順著周笙白用力的方向跟過去,見他把自己拉到一家成衣店前。 成衣店剛開門,老板打著哈欠打量站在門外兩名穿著古怪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