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10節
丁清不同,她道:我不騙你,但我還是會說謊。 “老大!”丁清雙臂抱住了周笙白的左腿,也不怕腿痛,手腳并用地纏了上來,軟彈的臀部就坐在他的腳面上,臉貼著他的大腿道:“你收了我吧,老大!” 纏人。 可周笙白堅持:“不收?!?/br> 沒人會無目的地接近另一個人,尤其是像她這樣死皮賴臉,毫無底線地糾纏。 “松開?!敝荏习椎?。 丁清撇嘴:“不松?!?/br> 周笙白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看來你并非言聽計從?!?/br> 丁清抱著他的手臂顫了顫,眼中閃過片刻掙扎后還是將手腳松開,自己往旁邊滾去半圈。那雙眼抬起來看周笙白時帶著些許委屈,活像是在嬌嗔他欺負人。 丁清心里嘆了口氣,一個好的手下,就是老大讓干什么干什么。 她自見周笙白的第一面起,便說過他讓她往西,她絕不往東。 周笙白嘴角的笑意更濃,丁清只來得及看見一道黑影立刻飛入上空,展開的雙翅遮蔽了刺目的陽光。 暖金色的光線順著他的黑羽縫隙里透了出來,灑在丁清的臉上。她揚起聲音問了句:“你好歹讓我跟著你吧?” “你去哪兒???” “我們在何處匯合?” “我……”話音未落,周笙白已經沒影了,丁清撇了撇嘴,接下后半句:“我真是太聽話了?!?/br> 幾陣風過,竹林這處就只剩下丁清一個人,她靜坐許久,肚餓,忍著,先躺下睡會兒。 周椿去的方向是西側,為丁清故意指引的,周笙白方才飛去的方向也是西側,丁清想如不出意外,他們大約會在西側碰面。 丁清原以為黑羅剎與鴉魍差不多,但那是許久之前的黑羅剎了,現下看來黑羅剎遠比鴉魍厲害得多。 不過此番入林的還有方清山等人,一旦周椿找到了黑羅剎所在便會祭出傳信符,召方清山過來,雙方合力,應當能應付得了黑羅剎。 丁清暫時沒追上他們,反正孔御離開前她將自己的一片魂魄藏在他身體里了,可以借助孔御的眼看見周椿經歷的一切,知曉他們走過哪些路。 得知他們暫且安全,她便安心于原地養傷。 焚鬼火陣的確很厲害,丁清的一雙腿養了兩三日才勉強能見人,上面淡粉色的疤還再需兩日才能消去。 這幾日,周椿又遇上了幾個門中弟子,也碰見了北堂孔家的人,只是未見方清山。 無量深林里的陣法有許多,迷霧也是因陣法而起的。但每一個地方一旦陣法被破后,霧氣便會消散,多日下來,林子里的霧淡了許多,只是一層白蒙蒙的,不如他們方入深林那般詭異了。 眾人越往西走,陣法就越多,因得知自己身處于幻境里,周椿應對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只是意外不可避免,在他們往西側走的第四日,周椿受傷了。 丁清透過孔御的眼看見這一幕時正打算越過林中一處半月泉的分支,驟然見血與一群人圍上前去,驚得她腳下一虛,被泉水的熱氣燙到了腳心。 當時周椿剛破了一個陣法,便見林中傳來窸窣聲,幾人上前查探,發現一名縮在樹后的女子正低聲哭泣。 蘇威見之一驚:“是個活人?!?/br> 孔御聞言,還朝那名女子看去一眼。 那女子衣衫襤褸,見到這么多男子圍著自己害怕得直尖叫,周椿將自己的外衣脫下披在了對方身上。等那女子將披散的發絲撥開才有人認出她是邁城一商戶的女兒,名叫夏芝,于兩個月前隨其母親一同禮佛,之后便不見蹤影。 令人驚喜也意外,夏芝居然還活著,也不知她靠何物維生,人雖過得瘦了些,但精神尚可。 眾人在林間見到活人松了口氣,給夏芝食物與水后便問她為何在此,她母親又在何處,可在林間見過其他人。 夏芝捧著牛皮水壺,潤了嘴后還不敢朝眾人看去,只裹著周椿的外衣低聲道:“我與娘一同禮佛,眼前突然見到一陣金光,那寺廟內的佛祖好似顯靈了,他朝我們招手,我們便都走過去,我也不知如何就這樣暈了過去?!?/br> “等我醒來就已經在林子里了,娘不見了,就我一個?!毕闹鑶柚笨?。 蘇威問她:“一直都只有你一個人?” 夏芝點頭,蘇威又問:“難道你在這里幾個月,連鬼也沒碰到過?” 怕是蘇威說話語氣不夠溫和,夏芝嚇得捂臉直哭,嘴里喃喃什么也不知道,幾聲哭過便疲憊地睡去。 眾人之中唯有周椿一名女子,便是她看著夏芝。 入夜休息,夏芝與周椿避開了眾多男子,以花叢為界,兩人躺在了一處,誰也沒想到早已沉沉睡去的夏芝殘破的衣衫里藏著一把鋒利匕首,那匕首是對準了周椿的心口而去的。 周椿警惕卻也來不及躲避,匕首刺入了她的肋下,夏芝也被她一掌推開。 蘇威聽見動靜連忙奔來,孔御離得近,第一個到場,入目便是被血染透的衣衫。 周椿捂著肋下傷口,掌下紅衣逐漸變成深色,鮮血于指縫流出,她滿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夏芝,只望見對方雙手握著匕首,眼底瘋魔,癡癡笑著。 “我不會讓你們傷害如愿大師的,我不會讓你們傷害祖母!” “圣佛可以讓人永生,可以讓人團圓,可以讓人消除病痛,永遠幸福,你們為何要入林來?為何要破壞這一切!” 那一瞬,周椿的心里起了可怕的念頭,夏芝究竟是人還是鬼? 溫熱的皮膚,灼熱的呼吸,完整且與身體契合的靈魂,她是活人沒錯。 可這個活人,生命不屬于她,意志也被人cao控了。 “夏姑娘!你是瘋了嗎?”孔御大喝一聲,卻見夏芝笑得更加扭曲。 “生不是死,死卻是生,你們都不懂什么是永生?!?/br> 她將匕首轉了方向,周椿瞳孔微縮,艱難開口:“阻止她……” 話音未落,便見夏芝將利刃對準了自己的脖子,用盡全力生生割斷了半邊頸脖,鮮血噴涌出來,燙了離她最近的孔御滿臉。 視線所及一片猩紅,這便是丁清看到的全部畫面。 孔御怕是被嚇暈過去了,所以后來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是一顆心突突直跳,久久不能平息。 瘋子。 這是丁清的第一個念頭。 夏芝死得決絕,眼含笑意,毫無懼怕,她是堅信自己死后可以獲得永生的,黑羅剎也是這樣誆騙其他人。 陣法里出現的所有人都已經死了,夏芝卻是活的,這表示她原先就不在陣法內,她是黑羅剎放出來阻止周椿繼續前行的武器。 周椿受的傷不輕,對于中堂而言似乎是壞消息,卻也印證了兩個好消息。 一是邁城城主與那些貴胄應當還活著,就在黑羅剎的左右,所以他們遲遲未遇見。 二便是丁清算對了方位,周椿也找對了門路,他們離幻境的源頭近在咫尺,所以黑羅剎才會狗急跳墻,放人出來要害周椿。 第11章 孔御暈了過去,丁清也就沒看見后來發生的一些詭異事件。 夏芝自刎后尸體還是熱的,周圍都是中堂或北堂的人,他們知道一個人的魂魄離體需要多長時間,大約是要等尸體涼透了之后的三個小時之內。 可夏芝不太一樣,她死后不到一炷香便有一道金光籠罩著她的身軀,隨后夏芝的魂魄不翼而飛了,甚至都沒在眾人的面前出現。 這世上人死之后的靈魂會分為好幾種形態:絕大部分的人是散魂,魂魄保持不完整,雙足化煙,過了頭七之后被陽光一照就會灰飛煙滅,徹底消失。 再好一點兒的便是游魂,不記得生前事,靈魂也沒有多少能量,整日飄蕩于天地之間,神志不清,認人不識,若是碰上個捉鬼世家的小學徒,只能自認倒霉。 之后便是鬼魂,記得生前事,有自我意識,可以附身于尸體或是旁人的身軀內,能借用這些身體感知活著的一切,善惡全憑自我。 令五堂頭疼的,便是最后一種,惡魂,不知突破了哪種認知,從而獲得了某些能力,搶奪凡人的壽命、身軀、身份,于世間作惡,是捉鬼世家的首敵。 散魂很多,一百個人中有八十個會是散魂,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散魂也很少,因為過不了多久他們便會自行消失,無需五堂費心。 剩下的二十人中,大約十五個游魂,四個鬼魂,再是一個惡魂。 黑羅剎便是十足的惡魂。 中堂的人以為,像夏芝這種死前嘴里念念有詞,又顯然有放不下的執念的,怎么也得是個游魂,好讓他們再捉來問話。 只可惜沒這個機會。 周椿是女子,敷藥也只能去一旁,等她裹著帶血的衣服再出來時,正見金光掠走了夏芝的魂魄,依稀間,她似乎瞧見夏芝臉上滿足的笑容,直叫人脊背發寒,但也可能只是幻覺。 起初周椿受傷沒想太多,現下也漸漸反應過來,猜測自己應當離幻境的源頭不遠。 現下她勉強自保,這么多跟隨的弟子還得有人倚仗,故而周椿燒了傳信符,希望方清山那邊能盡早趕來。 孔御遲遲未醒,若他的眼睛還能看見,丁清能透過他眼前所見之人,將魂魄碎片重新附身在另一人身上,現下顯然是不行了。 周椿那邊到底如何丁清猜不出,只能盼望別出什么大事。 畢竟夏芝自刎時那一潑guntang的鮮血淋上眼前的畫面,還是刺激得丁清雙臂爬起了雞皮疙瘩。 她記得周椿離開的路線,而這一路被周椿清掃干凈,沒陣法,霧氣也散了許多,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照射進來,丁清可謂是暢通無阻,直奔目的地。 周椿的五日路程,丁清只花了一日半便差不多要到了,無量深林中遇事時,她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奔走多個時辰,太陽早已落山,漆黑的深林中偶爾飛出一兩只螢火蟲點亮著光。霧氣時濃時淡,丁清看不清楚,那幽綠色的微光許是螢火蟲,許是散魂灰飛煙滅后彌留于人間的魂火。 這一路丁清察覺到幾次方清山的氣息,想來他與周椿已經會面。 林子里偶爾傳來兩聲烏鴉叫,茂密的樹林從西側方向刮來了一陣颶風,掃蕩了地面落葉,將樹枝上的葉片花瓣紛紛刮飛。 這個月份的天已經轉涼,可掃過臉龐的風卻尤其灼熱,曬得人皮膚干痛。 丁清躲在一棵樹后,瞇著眼朝前看去。 視線所及,一切都成了虛無的幻影,就像是打碎的琉璃鏡面,一片片輕飄飄地被風吹走,到了丁清這兒就化成了細沙,風輕云淡地略過她的衣擺。 丁清眼前的樹上正燃著細小的火苗,火舌順著干枯的樹枝爬上了她的手背,灼熱刺痛傳來,告訴她這不是幻覺,而是現實。 丁清頓時收回手吹滅星火,幾步朝前試探,地面有些許地方成了焦土,而越往西側走,樹干上的火勢就越大,再深看去,盡頭是一片猩紅。 火光并未沖天,而是被大霧掩蓋,牢牢壓在了烏云下方,今夜無月,就連風也停了。 地上到處可見一些殘破的黃符,顯然在她過來之前此地經歷過慘烈的打斗,目前不知勝負,但至少有一點值得慶幸。 無量深林的幻境被打破了,他們不會被一個又一個陣法困在原地,終于得以離開。 丁清望著前方那一團像是火焰般的紅煙,突然駐步不前,她若現在掉頭就走,應該能很順利地離開這片深林。 如若只有周椿帶著人在那邊,丁清還敢往上湊一湊,可多了個方清山,那人下手很狠,她無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脖子,掌心冰涼,總覺得下一秒就要人頭落地。 猶豫了會兒,丁清嘆了口氣,垂著頭往前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