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13;#9438;#9458;Kк.c#9438;#9384; 無名(四)
“他們離開南荒的那一晚,我喝昏了頭,又被他們鼓動著,要我非去大燮看看不可。我不知怎么的就聽信了,回家去收拾行李,我那女人當時就坐在我身后,時不時發出幾聲冷笑。我知道她最近一直都和之前那個小伙子睡在一起,我倒沒有特別在意,幾年前她為我生下了一個男孩子,一直養在村寨里的奶娘那里。只要有了孩子,別的就沒那么要緊。 我當時一邊往包袱里塞干糧,一邊在心里暗暗想,若是她能勸我一句,教我留下來,我就留下,同她好好過活??伤皇且粋€勁兒的罵我,挖苦我,她說我是長蟲,心比大蛇還要冷。她說我拿那么多東西,全是白費,準會給大蛇吃掉。她這話幾乎是在詛咒我了,我生氣了,扔下包袱往外走,誰知走到繩梯那兒,我聽到她在屋里哭了起來,那女人就是這樣子,一張嘴是絕不肯饒過你的,可心腸又很軟,我忍不住又返回去,沒想到她在里面死死抵著門,不教我進去,她大罵我,教我滾,又說那男孩是她和別人野合時懷上的,她一直都在騙我。就是這句話刺痛了我,我離了和她一同住了十多年的樹屋,次日一早又跟著行腳商出了南荒?!?/br> 無名默默聽著,這一段故事他只聽過前一節。 老人歇了一陣,又灌了半碗酒,眼里有了點兒醉意。 “我到了天都城才發覺不是那么一回事,我的劍法很妙,可有人比我的劍更高妙,我在這兒根本算不上什么,在天都城的人眼里,我只是一個偏遠地方來的賤民。帶我出來的行腳商找上我,要我繪一幅南荒的地圖,再把制蠱的法子教給他們。他們許諾我一個功名,除去我賤民身份,就這樣,我出賣了我整個宗族。當時我還不知道后果,守著他們給我的城門使的位子沾沾自喜,一個芝麻粒大小的官兒,我卻看得比天還大。我學了大燮官話,也學會了裝模作樣,每日里穿著和同僚們一般無二的素潔白袍,同下屬們喝酒,玩女人,過了幾年快活日子。 就是那時節,我在妓館里遇上一個琴妓,去了幾次,那小妓眼風老往我這瞅,我正好缺一個女人,在同僚的起哄下,我娶了她。那小琴妓不只會彈琵琶,還頗識得幾個字,會看小話本,夜里事后常給我講故事,講到一半,我聽著云里霧里,她卻已經哭得梨花帶雨了。我說那話本里的故事是假的,女人卻說我不懂,故事是假的,情卻是真的,她是被這真情打動了。就是這么一個天真的小女人,我偶然帶她去了一回廟里上香,竟被一個世家子給看上了,我至今還記得那男人的眼睛,像大蛇一樣猥褻陰冷。我拿劍捅了他,又被后面沖上來的侍衛打了個半死。 后來廟里出來一個和尚,攔住那些個侍衛,替我解了圍,我便帶著女人回了家。我那些同僚們知道了我的事兒,都來勸我,叫我把小妓子裝扮一番,送到那個世家子府里去,不光小妓子能攀上富貴,指不定我也能升官。我當時渾身疼得厲害,那小女人在我身邊哭哭啼啼,我就問她愿不愿意?她說她寧愿死了。大燮的女人和南荒的不同,她們一輩子只跟一個男人。我心里也歡喜得很,養好了傷,我以為可以繼續當我的城門使,誰知沒我的上級說我玩忽職守,把我給下了獄。 到這時啊,也還不算晚??词匚业娜藛栁以覆辉敢獍涯切〖俗咏o郭大人親手送上,我才知道那世家子是一個官兒,我當時不知怎的,突然就固執起來,我記起那小女人在我身邊哭哭啼啼的模樣,記起她時常在我懷里一面給我講故事,一面又獨自個兒哭得梨花帶雨,她歡喜我,我也想一輩子同她不分開??词亟o我上了刑,連著一個月,直到我成了這樣一個殘廢,他們才把我放出來。 我的官兒自然是做不得了,家產也是沒了,到這時我才糊涂起來,這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同僚中有不少人可憐我,悄悄請我喝一杯酒,我從他們口中知道那女人自盡了。我沒料到那樣一個嬌弱的小女人,竟也會自盡,且是自己撞了柱子,撞得頭破血流,頭兩回沒死成,到第叁回才死了?!?/br> 老人喝光了壺里的酒,他摩挲著空酒壺,嘴角抽動著,臉上卻沒什么表情,像是在講另一個人的故事。 “同僚們聽我說獄里的事,說那女人的事,說那日到廟里去的事,說那個郭大人如何看上我的女人。末了他們咂著嘴說那真是難得的好機會,你不去巴結奉承,實是目光短淺,只是個不值錢的妓子而已,鬧成了這副樣子。他們全都真心替我惋惜。 我聽了他們的話,看他們同情我的眼睛,竟然有一刻真的懊悔了。我這一生隨波逐流,學劍,出南荒,到天都城當城門使,娶那小妓子,全是聽別人的話,就固執了那么一回,卻成了個殘廢。到頭來,連南荒也回不去了。小子,你說老頭子這輩子是不是很可憐?” “我——” “唉,用不著想話頭安慰。老頭子老了,面子早不值什么了,骨氣也早給打斷了,就是夜里老愛去想年輕時的事,想著想著,就想講給人聽。這許多瑣碎,你小子要聽得耳朵里起繭子了吧?” 無名又搖著頭,輕聲回道:“沒有?!焙竺孢@許多事,他從沒聽過。 “是老頭子糊涂啦!你這小子,也別再老把什么話都當真了,以往老頭子自以為是,說了許多大話,現在咱們只求一口飯吃。女人你不去殺,自有人上趕著下刀。你要守著底線,你要順著自個兒的心,那就得餓死……日子久了,他們也容不下你的?!毖粤T,老人像是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聲音也漸漸變得低啞。 “我記住了?!?/br> “唉,你這小子就愛認死理,這哪是什么要你記下的大道理?”老人起身,慢慢地拾掇起桌上的酒具,“不過是老頭子借著酒,隨口講的喪氣故事罷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