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116節
誰想至張優于死地?為什么? 這事在江都鬧得沸沸揚揚。 張夫人心力交瘁,聲嘶力竭要抓住兇手,在兒子靈前千回百轉,又想起一樁事:“我好歹要留一點念想,你二哥唯有一點血脈……” 張優一死,好歹留下蔻蔻,張夫人想把這唯一的孫女養在膝下。 張圓和杜若的感情最深,帶著張夫人的意思去見了杜若一面。 母女兩人一身縞素,杜若極其憔悴,默默聽明來意,直接拒了張圓:“不必了?!?/br> 況苑和薛雪珠死的那夜,杜若和蔻蔻的行跡,被況家瞞了下來——讓況苑死得清白些,讓活著的人過得安穩些。 “蔻蔻,不是張家人?!彼缡堑?。 張圓有些瞠目結舌:“二嫂……” “你知道的,我那時候憎恨張優,怎么會和他生孩子,這是我和張優的約定,他給蔻蔻一個名分,我離開張家,兩人各取所需?!彼[脹通紅的眼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你撞見過……我和人在外幽會……蔻蔻,是那個人的孩子,跟你們張家毫無關系,她以后也不姓張,煩請你把這話帶給你家里?!?/br> “二嫂……” “你也不必喊我二嫂,我對你未必有多好?!倍湃籼拐\看著他,目光哀哀,“我收了施家的好處……當年你和施家二小姐的婚事,我在中摻和了不少……” “張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來了?!?/br> 張圓失魂落魄被杜若趕出家門。 他亦感受到一股無法言說的憤懣和哀傷,所有的一切,好似自某一刻開始偏離,他不知何時,卻能明明白白感受到那種改變,一直折磨他到如今,甚至變本加厲,一路奔向未知的盡頭。 剛出生的孩子皺巴巴的,不十分好看的模樣,卻是小小軟軟的一團,幼貓一般,甜釀看著苗兒嫻熟照料孩子,觸了觸孩子柔軟的手指。 云綺有時候也能替苗兒抱抱孩子,只有甜釀生疏,像捧著稀世珍寶一般一動不動。 姐妹三人能心平氣和坐在一處聊些家長里短,做了母親的人,說的最多的就是孩子。 “meimei也快些生一個吧?!泵鐑嚎粗疳?,“有了孩子,總會不一樣?!?/br> “還是……先成親吧?!痹凭_也有些替他兩人急,“大哥哥也該成親了?!?/br> 在旁人來看,成不成親,對甜釀和施少連而言,其實并沒有什么區別,他們很早就已經走在一起,過起了夫妻日子,只是有一個名分,更名正言順些。 可對甜釀而言,那不一樣。 孩子。 她對孩子沒有期待。 施少連樂于見到她的生活回到原先,重新開始調香,去天香閣消遣,拜訪苗兒和云綺,打理門戶內院,佐之以柔情蜜意的相處和繾綣酣暢的歡愛。 一切看似很好,只是甜釀經常會有疲倦感。 也總有提神的時候。 甜釀未曾料到,她在苗兒家中又重逢了一人。 滿身珠翠的年輕夫人帶著侍女敲了況家的大門。 芳兒來探望新出生的孩子。 所有人都驚訝不已,打量著這金尊玉貴的艷妝夫人:“芳兒……你回來了?” 不是芳兒,是南京通政司右參議李大人家的如夫人。 那什么勞什子戶部劉大人,在孝期也要貪色,能是什么好東西,在回鄉的船上正巧遇見個熟人,兩方相談甚歡,一旁伺候的美人靈動又貌美,對方多看了兩眼,劉大人轉手就把她送到對方船上。 參議官職正五品,也是新到金陵上任,是山東世家大族的后代,到金陵述職沒有攜帶家眷,欣然帶著新收的美人,又回到了金陵。 兜兜轉轉,她到底是又回來了。 芳兒拂拂鬢邊的秀發,看著甜釀,昂著下巴慢騰騰道:“二jiejie今日的氣色,比在天香閣當花娘的時候要好?!?/br> 一旁的云綺和苗兒瞠目結舌。 甜釀打量了她一眼,微笑道:“四meimei的日子,我等皆不能及?!?/br> “沒有二jiejie昔日的抬舉,我也沒有今日的造化,說起來,還是要多謝二jiejie?!狈純簹鈩葸瓦捅迫?。 她只針對甜釀:“我來得晚了,幾年不見,不知道jiejie過去幾年如何?之前隱約聽說jiejie嫁人了?如何又形單影只回到金陵來?還要依附昔日兄長生活?” 甜釀抿唇,默默呷了一口茶。 旁人多少能察覺出來,甜釀的禁忌,是她和施少連過去的糾纏。 “時候不早,我先告辭?!碧疳勂鹕硪?。 芳兒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眼神充滿怨恨:“我跟二jiejie一道走?!?/br> 她有那么多話對眼前的這個人說。 “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我為何看不透你?” “以前我不懂,如果你對他有情,為何要離開施家?為何要把我推出去?為何要離開他嫁給別人?如果你憎恨他,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為什么到如今還能坦然自若留在他身邊?” “后來我才想明白?!狈純喊櫚櫛羌?,微笑道,“你就是虛偽,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么虛偽的人,虛偽得令人作嘔,明明自私得一無是處,卻偏偏要裝作無辜,從頭到尾,討好賣乖的人是你,使手段的人是你,裝委屈的也是你,最后占便宜的也是你?!?/br> “想得好處又不想吃虧,想要貞烈卻不想死?!彼龖嵢坏?,“矯情又做作,你的所作所為比施少連還要令人惡心?!?/br> “誠如你所言,我就是這樣的人?!碧疳劤领o道,“那又如何?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我我沒有害你?!?/br>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知道我們是什么關系?!碧疳効粗?,“你自己選的路,不是我逼你的,要怪就怪你自己愚蠢?還是怪你自己貪心?” “愚蠢和貪心,可不比矯情做作討喜?!碧疳勆踔谅N起唇角,嫣然一笑,眼眸亮晶晶,“誰也不是好人,誰也沒有好日子過?!?/br> 誰也沒有好日子過。 施少連以前也說過這樣的話。 “誰也沒有好日子過?!狈純阂矎澠鸫浇?,眼神尖針一般注視著她,譏笑道:“你在外這幾年過得風生水起,你自力更生,你有了丈夫,你還有個什么勞什子守備夫人當干娘,那你知不知道,我在他身邊過的是什么日子?” “他娶我,卻只是為了報復我,不,不是報復我,是為了報復你……”芳兒揚起下巴,笑容明艷又癲狂,“他把我當家妓對待,他讓我待客,他不管我的死活,我是他的表妹,他卻這樣對我!他這樣對我!” 甜釀收起笑容,安靜看著她。 “我過得還不如在天香閣當花娘的你,如今你們卻冰釋前嫌,重修于好,你們兩個人,都是瘋子,你們害了所有的人?!?/br> 話不投機,姐妹兩人在路口分道揚鑣,芳兒揚長而去:“走著瞧吧……誰也別想過好日子?!?/br> 施少連回到家中,得知芳兒又回到金陵,粲然一笑,不甚在意抖抖衣袍:“是么?她倒是命好,有好機遇?!?/br> 甜釀看著他。 他想了想,復又抬起頭來笑:“你說她愚蠢和貪心?” 揚起了劍眉夸獎她:“不愧是我的好meimei,一語中的?!?/br> “我說的是一時氣話,她并沒有什么錯?!碧疳劽虼?,“她話里有恨……說你把她當家妓對待……” 施少連沒有直接回話,過來好一陣,淡聲道:“我沒有逼她,她自甘委身為妾,侍妾不就是這種用么?難道錦衣玉食養著她在家當鎮宅之寶?” 甜釀坐在矮榻上,微微低頭,雙手環著自己的膝頭。 她絕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心平氣和、自然而然對他說出這句話:“我錯了?!?/br> 她繳械投降,以為自己能和他抗爭到底,后來才發現,她為數不多的抗爭,也是仗著他的容忍。 “我不應該一而再三逃走,我不應該喂你喝下那杯酒,我不應該離開江都?!?/br> 甜釀抬起頭來,琉璃般的眼睛盯著他:“我從一開始就不該那樣做,從你身上得到好處又拒絕你,愚蠢和貪心的人,是我才對?!?/br> 沒有人無辜。 要么見好就收,痛痛快快向他投降,任他予取予求,和他快快樂樂在一起,及時行樂。 要么硬橫到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讓他永遠不如愿。 她起初沒有渾然的豁達,最后也沒有堅定的意志,最后只能在中間搖擺,反復的折磨和熬鷹般的馴服,折磨的是彼此,禍及的是旁人。 芳兒說的是對的。 施少連凝視著她。 重逢后日日夜夜爭吵的話語,到今日終于有個落幕。 他退了一步,向她低頭。 她亦往前走了一步,向他認錯。 可不但沒有如釋重負,反而一種悵然若失的無力感。 兩人是否都放下了一切芥蒂? 十幾歲的時候,她是靈動純真,調皮又乖巧的。他是溫柔細致,善解人意的,他們彼此有默契,也有歡聲笑語,明里暗里,都有心思涌動。 那時的他們,都是活生生的。 可今日站在這里的兩人都面目模糊。 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她的認錯,他想要的是十六歲的施甜釀愛上十九歲的施少連。 她要的又是什么? 是不是十九歲的少連哥哥? 甜釀的認錯,換來的是床帳內整夜的激烈。 濃烈情愛浸泡的女人,內心應該是豐沛又天真的。 她最后已經微微失神,俯在他胸口疲倦的喘息。 “小九,我是愛你的?!彼H吻她汗津津的額頭,“你要記住,我永遠愛你?!?/br> 愛這個字太抽象,也太容易替代,她睜開沉重的眼,有氣無力問他:“有多愛?” “不管你什么樣,我都愛?!?/br> “除了你,沒有別人?!彼齑劫N在她脖頸上,將話語傳到她心底,“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只有你?!?/br> 她睜著眼睛,沉沉枕在他身上,聽著他說話,腦海里是一片空白。 湘娘子覺得甜釀稍開朗了些,不若以往那般沉靜,她和施少連的感情,眼見著慢慢修復。 她自然樂見其成,在離開金陵之前,最要緊的就是看見他兩人重修于好,最好是把親事結了。 甜釀最先cao心的事情,是要把寶月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