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94節
到底是怕傷著她,上了藥,甜釀仍是半死不活悶在枕上,似睡非睡,施少連這幾日惡啃了一頓,身體舒爽了,心頭還是不痛快,咬牙切齒恨她:“你再擺出那副樣子,我只要想要,哪管什么白日夜里,白日宣yin也不是沒有過?!?/br> 王妙娘也來榴園,甜釀再怎么了無生趣,白日也好歹被人推搡著梳妝打扮,在屋子里喝茶說話,做些閑事打發時日。 在榴園住過兩日,屋里的那些她常用的東西,又被婢子一樣樣收拾起來,施少連道:“家里船來了,我帶你回金陵去?!?/br> 他不說去金陵,說是回金陵。 只有兩人,王妙娘母子三人都留在江都。 “這屋里的東西,你若有還喜歡的,就帶著走?!彼?,“不喜歡的,不想帶的就留下?!?/br> 她盯著他看,他卻低頭喝茶,板著面孔,語氣也是不屑:“你如今被人休棄,出門也要被人指指點點,丟了施家臉面,離了江都后,以后也不必回來了?!?/br> 甜釀彎唇微笑:“這倒好,我和芳兒meimei又重逢了?!?/br> 他皺眉,捏著杯沿,想起舊事,聲音頗冷:“你住你的宅子,她住她的,不相干?!?/br> 這回收拾不勞甜釀動手,婢子們一件件把東西收拾出來,都給甜釀瞧一瞧,她若還想要的,便點點頭,若不想要,那就搖頭。 其實也沒什么了,舊衣裳舊首飾,書本箋紙,自小玩到大的玩意兒,當年收拾的時候,件件都是喜歡的,如今看來,件件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后來婢子搬出了一個眼熟的精致小箱,打開一看,香氣四溢,箱內塞了七八個避蟲的香囊,嶄新紅綢之下,是一套珠光炫目,金線煌煌的嫁衣,正是七八年前她親手繡給自己的喜服,從榴園走的那一日,她還在他面前穿過這件嫁衣,騙他說要去金陵穿著嫁給他。 甜釀把沉重的嫁衣捧在手上,仔細撫摸上頭的金線銀絲,精美絕倫的繡花,良久之后,對婢子道:“去外頭架個火盆,把衣裳燒了吧?!?/br> 婢子看著那件精巧之至的嫁衣,不敢接手,囁嚅道:“娘子,這樣好的喜服,留著也好哇……” “去架火盆?!彼龘P起秀眉,語氣平淡又不容拒絕,“我自己來?!?/br> 婢子垂手去外頭燒火盆,管事的婢女不敢大意,著人偷偷去尋施少連。 外院的小廝著急把施少連找回來,施少連聽下人說話,旋即皺起了眉,一旁的況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走了?!?/br> 等施少連回來,火盆里已經把喜帕繡鞋這樣的小物都燒盡了,地上散亂了一地的白潤潤的珍珠,正是從喜服上摳下來的珠串,王妙娘和幾個婢子正心疼扯著那件艷紅的嫁衣,袖子已經被甜釀剪開了一道口子,這衣裳就要不得了。 甜釀手中握著繡剪,素著臉立在一旁。 他臉色陰沉如天色,一角踢翻火盆,煙灰里撲騰著絲綢的焦氣,眾人聽見轟隆一聲,都縮了縮肩膀,無人敢留。 那雙丹鳳眼從甜釀面上掃過,又冷又硬:“你做什么?” 甜釀抬頭望他,語氣平靜:“燒嫁衣,我是不會嫁給你的?!?/br> 他盯著她,咬牙,繃著臉,突然回過神來,露出一個妖艷又諷刺的笑:“你以為我會娶一個嫁過,又被夫家休離趕出門的女人?你以為我還會娶你?” “不娶,那最好不過?!彼冻鲆稽c勝利的微笑,將剪子扔在地上,“我已經嫁過一個丈夫,讓我再嫁,還不如死了算了?!?/br> “看不出來?!彼鈽O寒,冷言冷語,“你還是貞潔烈婦?!?/br> “當然不是?!彼佳蹚潖?,笑得燦爛,“我這種人,實則人盡可夫,只是不能嫁人,若是嫁了,怕是沒什么好果子吃?!?/br> “閉嘴?!彼秃?。 他說閉嘴,她果然不再說話,乖乖回到屋里,動手收拾要帶去金陵的箱籠。 深秋時節,前兩日的暖陽剛有些舒坦的趨勢,這日刮起了大風,冰冷的雨拍打在窗上。 凄風苦雨吹著號角,屋外漆黑一片,屋內也是昏暗的,潮濕又陰冷,連燭火都是奄奄一息,掙扎了兩下,在不知何處竄來的瑟瑟冷風中委頓熄滅。 帳內人早已自顧自在婢子安頓下睡了,他在外頭坐了半晚上,才將滿腔冷意往下壓住,回到內室,脫衣裳安歇。 無論他心內有多大的怒意,多重的戾氣,卻還是要回到她身邊來,占有她的身體,消磨她的時日。 他在被內觸碰她的身體,不經意摸到她的一只手,冰冷冷沒有溫度。 離開那么久,他們能做的,不是推心置腹,冰釋前嫌,而是找機會給對方捅刀子,在身體上折磨彼此。 為什么不說呢,為什么不說他這幾年為了找她,耗費了無盡心血,為什么不說她離去時他撕心裂肺的痛苦,為什么不說他日日夜夜對她的渴盼,為什么不能坦坦蕩蕩說出口來? 大概是怕她回以輕蔑的嗤笑,像拂落灰塵一樣把他從身上拂去。 她為什么不問呢?她明明有那么多疑問,為何不問問他這幾年是如何過的?不問問他到底使了什么多少手段對付她?不問問他對她的感情歸置在哪一個層面?每日只任由他拉鋸一樣折磨自己。 大概是已經心死,對他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期待。 男人的臉龐拱在她脖頸,炙熱的呼吸熱乎乎酥癢癢落在她耳畔,薄唇貼著她發紅的耳,舌尖沿著耳廓,輕巧鉆入耳內。 聲響齊齊灌進耳里來,直直沖在她心頭,這是只有他知道的軟肋。 她埋頭在枕內幾乎要窒息,長長嚶嚀了一聲,將發紅的面靨露出來喘氣。 這么黑的夜,外頭那么冷的風雨,床帳內香濃被暖,年輕的身體蓬勃又合心合意,為什么不能柔軟一點,偎依得緊一點。 他壓著她的肩膀,背脊輕聳,嚴嚴實實貼合著她的弧線,偏首湊近她的面龐,將溫熱的唇貼在她的唇角,向她索吻。 她觸到他柔軟的唇,突然覺得恐懼,像被人牢牢攫住的恐懼,一絲后路也不留的可怖,撇著身體敏捷往后躲,卻被他牢牢壓住,整個人都被翻轉過來,濕滑的唇舌印在她唇上,含吮親吻,輕嚙慢咬。 她拼命掙扎,死死咬緊自己的唇壁,她從來沒有這樣劇烈抗拒過他,不過一個吻而已,他想要,她就要給他,黑夜里的掙扎和推拒,她手腳并用推開他的禁錮,黑暗里看見他一雙黑亮若點星的眼,壓迫下來的身軀,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湊近的臉龐。 那一巴掌落在他臉頰上,不輕不重,聲音有些悶沉,回蕩在暗夜里,把那一點柔軟心思擊得支離破碎。 男人止住動作,許是有些愣了,直直盯著眼前人,她掙脫出來,亦是直勾勾仰視著他。 第102章 那一巴掌打在他臉上,也打在他心頭。 帳內光線晦暗,只能模糊看見彼此面龐,甜釀還是能察覺他目光中磐石般的壓迫,他伸手緩緩掐住了自己的下頜,將她面龐拗向他,聽見他的譏笑:“怎么,身上別的地方怎么碰都行,就這里碰不得?” “對?!彼龑⒈臣箍嚨霉P直,冷冷回應他,“怎么都可以,就這里不行?!?/br> 他陰鷙盯著她,舔著后槽牙露出一點冷笑,鉗住她下頜的手慢慢施力,掌下的臉腮抗拒得極緊,心頭快意,掐著她的頜骨一扭,聽見她痛得咬牙抽氣,指節頂入檀口,迫使她不得不啟唇。 溫熱的舌探進去,在她口中攪動一番,舔她的尖尖貝齒和柔軟的唇壁,又自顧自去攪動她滑膩的舌,她在他的鉗制下半分動彈不得,只能嘶嘶喘氣,等他慢條斯理嬉戲一番,退出來,居高臨下注視著她:“不行又如何,只要我想要,你就要給?!?/br> 她含痛的眼眸里突然充盈冷漠的光,銀針般的冷光,一字一句對他道:“我不想給,你就不能搶?!?/br> “你不想給……”他逼近她,近到鼻尖幾要觸著她的鼻尖,惡意嘲笑她,“還不是一次又一次給了,空有硬氣,有半分底氣么?!?/br> 這話挑起了她心中的刺。 話音未落,她突然瘋了似的從枕上撲上來,撞在他身上,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他瞬間微怔,打開肩膀,任由她兩只纖弱的臂膀纏住自己的脖頸,將自己撲倒在錦被上。 不過轉瞬,她滑膩的手臂緊緊鎖住了他,頭顱拱鉆在了他頸項,他頸旁觸到一點奇異溫熱濕潤,而后是皮rou的一點刺痛,起初不過是針刺的痛感,這痛突然被拋高,她尖尖的貝齒叼咬住他側頸間的一點皮rou,死死地咬了下去。 施少連吃痛蹙眉,年歲漸長,倒是越來越會咬人,一口叼在他最不禁碰的地方,吃力掐著她的腰往下拖,忍痛低喝:“又來?松嘴?!?/br> 她反倒下了死口,張大嘴咬住一片肩rou,雙臂把他摟得更緊,腿緊緊纏在他腰上,整個人都嚴嚴實實纏在他身上,像針一樣要刺穿他的身體。 他嘶聲抽氣,在她臀上扇了兩下,她受痛,心頭怨恨四起,嘴下愈加用力,尖尖的牙刺入身體,勢要將他咬得鮮血淋漓,痛徹心扉。溫熱腥甜的血珠很快灌到嘴里,在這尖銳的刺痛里,卻有一股鈍鈍的舒爽彌漫上來,溫軟的身體緊緊箍在他懷里,刺痛襲來,熱氣卻在翻滾。 昏暗里的窸窣聲不斷,玲瓏有致的女子被男人抱坐在懷中,她死死咬他,他也受痛急急磨她,說不清最后是怎么收尾,她到底松了嘴,肩頸一片都是她的咬痕,五六七八個牙印疊在一起,血rou糊糊,汩汩的血流出來,蹭在她唇齒面頰,淌在他胸膛上。 事畢喚人來收拾,婢子們掌燈過來,看見帳內場景都驚得目瞪口呆,枕褥上全是血跡,施少連坦著上身,只套著條長褲,面無表情從床上下來,脖頸肩頭一片鮮血模糊,他伸手摸了摸頸間仍在汩汩流的血,淡聲吩咐人:“去喊翟大夫來?!?/br> 又把她從被內拖出來,目光陰郁看了她一眼,被單內亦是一張血污倔強的臉,裹著扔到婢女手中去清洗,她喉里都是血腥氣,漱了七八遍口才把嘴里的血洗凈,面頰上沾的血,把一盆水都染得通紅。 嘴里濃郁的銹氣令人反胃作嘔,她腮骨牙關也痛得說不出話來,看著血水中晃蕩出的女子面龐,禁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臉,將全身埋進了浴桶里,伺候梳洗的婢子都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她:“娘子……” 甜釀在浴桶里蹲了許久,才露出一張水光淋漓的平靜面龐,靠在桶壁上任由婢子將她全身洗刷干凈,著衣出去。 床褥全都換了,連羅帳都換了一頂全新的,婢子們手忙腳亂熏繡被,擁著甜釀上床。 屋內早沒了別人,這一夜只有她一人獨眠,婢子們將她安置好,只留了一盞小燈守候在帳外,很快那盞小燈也被冷風逼得奄奄一息,屋里靜悄悄黑沉沉,屋外也是靜悄悄黑沉沉,除了外頭的凄風冷雨,半點聲響都沒。 她這一夜只睜著眼,一動不動盯著帳頂出神。 白日里王妙娘帶著慶兒來榴園玩,見甜釀捧著手爐,在椅內不知僵坐了多久,仔細端詳她的臉色,臉上倒顯不出喜怒哀樂來,只有一雙眼睛備顯憔悴,想起昨夜鬧的那一出動靜,嘆了口氣:“還有兩日就要走了,你也好歹走動走動,別成日悶坐在榴園里,去花園子里走走逛逛,再不然去出去,去廟里,去街市里走一走散散心也好?!?/br> 她從曲家接到施家之后,的確沒有踏出榴園半步,床上不知過了多少時日,下床也一直過得渾渾噩噩。 甜釀應聲:“那就去給父親和祖母上柱香?!?/br> 施老夫人去后,施家人的靈位都擺放在昔日施老夫人的佛堂里,甜釀捻香祭拜,又跪在蒲團燒紙錢,王妙娘看著銅盆里的火苗,禁不住嘆氣:“這幾年,也沒幾個人回來敬過香?!?/br> 她面上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喃喃自語:“施家……施家唉……” 外頭還下著寒雨,她不回榴園,就陪著王妙娘和慶兒在旁廂里坐,看慶兒玩繡球和毽子。 慶兒已經四歲,雖然羞怯,到底和甜釀熟了起來,眼神一直瞟過來,是想和甜釀一道玩耍。 她只搖搖頭,示意慶兒和婢子玩,王妙娘在一旁做針線,看著她那副模樣,到底是忍不?。骸澳闱魄颇阕约?,到底是怎么了呢?燒了自己的嫁衣還不夠,昨天半夜里家里掌燈喊大夫,早上聽說前院燒了一件浸血的衣裳,鬧成這樣,就不能好好過點安生日子么?” “如今已經這樣了,還能有什么法子,你已經被曲家休棄,這個年齡也耽擱不得了……我看他雖然對你冷言冷語,但暗里也不是沒有情誼,就跟他去金陵,好好籠著他的心,要嫁則嫁,再生兩個孩子穩妥自己?!蓖趺钅锾狳c她,“當年他只不過是強了你,其實……又不是親兄妹,不算什么,他當初也應了娶你,你們兩人置的氣這幾年走也該置完了,眼下就好好過日子吧?!?/br> “姨娘覺得我是在跟他置氣么?”她輕飄飄反問王妙娘,“這話也是他讓姨娘來說的?他許了姨娘多少好處?” 王妙娘一愣,跺腳:“唉,你這孩子……魔怔了不成?” 又道:“這是我心底話,不關他許的好處……當年你走的時候我就想勸你,但看你那模樣……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人……其實何必呢,你再折騰,求的也不過是一個男人,一個家而已,年輕貌美的時候,你還能依仗男人對你的寵愛耍小性子,等到人老珠黃,寵愛盡失,他厭惡你,把你棄若敝屣,你能怎么辦,還不是暗自抹淚,孤獨終老?!?/br> 王妙娘七七八八講了些人生道理,見甜釀心思恍惚,也不知聽進去多少,亦是搖搖頭嘆氣。 坐到天黑,甜釀回榴園去,婢子們布食案,也只有她一人用飯,屋子里靜悄悄的,這么多人連一聲輕咳都沒有,夜里醒來,錦被冰冷,床頭的茶水也是涼的,下床來斟熱茶,聽見外頭守夜的婢子睡意朦朧的聲調:“娘子要做什么?” “喝茶?!?/br> “哦?!蹦擎咀用悦院够亻缴?,不再理會,這些都是施少連從金陵楊宅帶來伺候的家仆,平素也只敬施少連為主,看這幾日甜釀和施少連之間明槍暗箭不對付,也不甚看中甜釀,這日施少連不在,難免有些偷懶之意,“娘子早些歇吧?!?/br> 她睡意全無,穿著褻衣走在屋子里,一一撫摸過屋內的床榻畫屏,妝臺鏡架,桌椅書案,軒窗帷幕,衣柜里還有一條通往外院書房的暗道,黑漆漆的,不見半點光亮。 第二日施少連帶著旺兒和小廝來,只在庭下站著,榴園的箱籠提前送到船上去,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只收拾出來三四個箱子,甜釀在屋內聽見外頭搬箱的動靜,還是出來瞧了一眼,見施少連清俊面龐含著縷蒼白,肩頭衣內敷著藥膏,渾身滲著股苦澀的藥氣,站在他身側,有些心力交瘁:“我想見曲池一面?!?/br> 她抿了抿干澀的唇:“最后一面……” “我怎么會知道他在哪?”他背手,漠然道,“你若想見,門開著,腿長在你身上,你自己去找就是?!?/br> 他肯讓她出門,她果然自己出門去找人,施少連看著她緩步出了內院的門,眼里盡是森森寒意。 還是王妙娘趕著陪上去,拉住她的手勸:“祖宗,別在這個時候出幺蛾子,趕緊回去吧?!?/br> “現在不見,以后再也見不了?!彼矆剔?,“曲家一團糟,我放心不下他,到底要看一眼?!?/br> “你知道顧念曲家,怎么不知道先顧念你自己?!蓖趺钅锢?,“就不怕家里再攪得天翻地覆?” 她不管不顧要走,施少連任她動作,王妙娘嘆口氣,只得跟著,曲家相隔甚遠,走路怕是要走半日,王妙娘喊出家里的馬車來,到了曲家,大門緊閉,如何叩門都不應,后來實在敲的久了,只有一個老仆過來說話,見是甜釀找曲池,回道:“興許是在哪處酒樓,哪處茶館,有一兩日未回來了,家里頭不知道?!?/br> 甜釀又問曲家、曲夫人之事,那人搖搖頭:“不可妄議主家之事?!碧疳劽虼?,細問哪處酒樓,哪處茶館,老仆敷衍說了幾間,甜釀一間間找過去,直到天黑,也未找到曲池的人影。 再回家中來,榴園中的婢子正在給施少連敷藥,甜釀目光輕飄飄掠過,頓了頓足,徑直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