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71節
“子時過半,再過一兩個時辰,天就該亮了?!备杓崧暣?,一雙素手落在他肩頭,“奴家服侍官人可好?” 他輕輕垂下眼。 冬日燒起地龍,門窗緊闔,屋子暖而悶,黏稠得像團琥珀,把人裹緊,紅幔低垂,銀釭高照,燈光也透著靡麗。 薄綃羅裙飄落在地,纖纖素手去解腰帶。 他知道有雙柔軟的手在身上游走,醉人的甜香,柔軟的身體,最是打發孤夜、排解心緒的消遣,于這漸漸凝固的琥珀里,慢慢開睜眼。 “奴自打見了官人一眼……心儀官人……”妙曼的身體貼上來。 女子雪白的胸脯,單薄的肩膀,再往上,迷醉的目光定定看著那張艷麗的唇,唇瓣如花瓣,一張一合,吐出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語,道出千回百轉的虛情假意。 他嗅得一股濃郁的香氣,將來人攬進懷里。 天旋地轉。 歌姬被推倒在榻上,溫潤俊朗的男人就在眼前,伸出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小官人……”那柔軟語調起初還是甜蜜,突然咯了一聲,頓住,而后急促嗚咽起來。 男人好看的手掌掐在那漂亮纖細的頸上,狠戾掐住,猛然收緊。 甜言蜜語嗎? 漂亮的丹鳳眼,眼尾微垂,一抹微紅,眸亮如星辰,極艷。 “咯……咯……”歌姬艷麗的臉逐漸紅漲,瞬而青白,雙眼瞪圓。 他盯著女人的臉,眼里一半是醉意,一半是冷光。 任體內的暴戾在身體里游走。 瀕死的女人雙手抓住他的手臂,在他手掌下劇烈掙扎。 死寂一樣凝固的內室,酒壺從榻上踢落,叮咚,叮咚,叮咚,滾出許遠,壺蓋傾倒,酒液汩汩淌在地上。 叮咚,叮咚…… 施少連閉眼,深吸一口氣,松開禁錮,從軟榻上起身。 歌姬滿頭大汗,臉色慘白,喉嚨里咯咯作響,渾身都在顫栗,蜷縮在一側。 他下榻,彎腰撈起地上的酒盞,將壺內小半壺殘酒灌入喉中。 酒已經冰冷,入腹,卻燒如旺火。 燒得他也清醒了三分。 再折回去看那軟榻上歌姬,瞪著一雙驚恐的眼,抖著唇嘶嘶喘氣。 桑皮寶鈔落在歌姬的手上。 施少連挽衣,出了天香閣,旺兒守在外頭,跟了上去。 五天了,他浸在酒場里,沒有踏出天香閣半步。 “回去?!?/br> 不騎馬,也不坐轎,這漆黑的夜里,主仆兩人沿著空蕩蕩的街巷,冷風如刀,一路走回了竹筒巷。 寶月被從睡夢里喊起來給施少連煮茶。 金陵的冬天比江都還冷,風大,刀子一樣,從早刮到晚,寶月有些水土不服,在府里日子也不好過,不留神染了風寒,鼻頭眼睛都是通紅的。 屋里也不暖和,炭少,要省著用,這會兒爐火滅了,屋里冷得寶月縮手縮腳。 施少連靠坐在椅上,捏著眉心,不耐煩聽她吸溜鼻子。 寶月戰戰兢兢煮了茶,見施少連身上的味弄得嗆人,渾身都是戾氣,不敢招惹,躡手躡腳退出去,聽見身后人發問,聲音刻板:“她的那些東西,是不是都不在這?” 寶月尋思了半會,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一些貴重的首飾、衣裳,起初和大哥兒的收拾在一個箱籠里,這些都帶了過來,擱在后頭的廂房里?!?/br> 他輕輕嗯了一聲,又倚回椅內。 屋里只點了一只燭,燈光昏暗,他坐了許久。 這么冷的夜。 為什么要離開他?他對她不好么? 她背負過什么? 他背負的又是什么? 他在衣箱內摸黑翻出一物,光滑冰涼,是她一條舊帕子,還沾著她身上的香。 黑暗里衣料的窸窣聲,急促的呼吸聲,喉嚨的悶哼聲混在一處。 回到我身邊,前塵往事一概不計較…… 對你加倍的好…… 第84章 一個極年輕的美貌女子帶著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手無寸鐵,獨自住在村子里,能平平靜靜待上小半載,這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不管如何深居簡出,如何和睦鄰里,如何提防躲避,該遭遇的,始終躲不過去。 甜釀住的屋子不夠安全,這次是掰窗,下次是破門,或許是其他的詭計,家中門窗院墻都需要牢牢加固,也需要有人震懾那些覬覦者。 甜釀也是心有余悸。 再三思量,受曲夫人之邀,甜釀還是決定小玉和小云去明輝莊小住幾日,等門窗都換新后再搬回家去。 曲池這會兒也在明輝莊內,嘴里仍是叼著株青草,懶洋洋倚在廊柱上看曲夫人領著幾人進了莊子。 起首那位小娘子,唇色還是蒼白的,一雙漂亮的眼睛很干澀,沒有半分神采。 大大咧咧的年輕人,又到了這個年齡,知慕少艾,看見年歲相仿、美貌動人的女子,多少會不著痕跡打量兩眼,未必是有不軌之心。 一個外來女子,落在這小山村里,半夜在水邊出沒,披發白裙,那一張清麗凝靜的臉龐,就浮現在幽幽黑夜里。 他的心猛然顫了一下,山精野魅?狐妖還是女鬼? 若是個凡人的話,那也不是普通的凡人。 村里傳的那些,富人家被主母趕出來的姬妾,淪落到此地,他倒覺得未必,曲夫人也不信服,看她見識閱歷,應在家里是得寵的,如何能隨意被趕出來,況且這樣的姬妾,多半被主母偷偷發賣掉了,如何還能帶著兩個新買的小婢女,到這小山村來隱居。 姐弟兩人也提過這些,只是三言兩語,沒有大肆搬弄:“興許是不甘脅迫,從人家里逃出來的?!?/br> 曲夫人不許曲池去招惹她:“她有心和外人避嫌,你莫去她面前嘻嘻哈哈,當心惹出麻煩來?!?/br> 再說也不合適,一個不經事的男子和一個通人事的少婦,正是容易出事的年齡,更是要防之大防。 曲池沒骨頭似的哦了一聲。 明輝莊真像世外桃源,一景一物,都來自曲夫人的巧思構建,莊園一應物件都有,可算是自給自足,莊內多是女仆,只有幾個做粗重農活的男傭,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時值冬日,田里的農活不多,莊園內的仆役便腌制鹽齏,釀酒曬谷,喂養雞鴨,每隔幾日,就有大車從莊內出去,去集市售賣田莊內自產的糧食果酒和家禽,那些酒樓貨店知道這是郭家田莊的物產,都欣然接受,當場厘清銀兩,錢貨兩訖,半點不拖沓。 明輝莊一整年的收成也有個幾千兩銀子,足夠曲夫人養起莊內上下一眾人。 甜釀來明輝莊后,被安置在主屋旁一間單獨的雅舍里,每日看著曲夫人領著眾人勞作,她自打知事起就跟隨在王妙娘身邊,要的就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農桑耕種,小玉和小云都是農家長大,自小在家里插秧種稻,打漁撈網,跟著莊內人東奔西跑,住的也是樂不思蜀。 那個醉酒的閑漢,只有甜釀見過,她并未對旁人說起,但也很快被村里人認出來,是村里一個懶散人,四處打些零工過活,偶然見過甜釀一面,驚為天人,趁著醉酒,家里小玉和小云又恰好不在,過來滋事,好在沒鬧出些大礙來。 村里有正經人去奚落指摘他,那人起先不認,后來拍著胸脯信口胡說:“這小娘慣會裝模作樣,拿喬做張,走路也脧著一雙眼看人,一股狐媚勁,不就是要勾搭男人?!?/br> 那天夜里,甜釀是被他伸手抓了一把。 “那身段,那胸脯,那臉龐,那嗓音……嘖……”閑漢涎著臉,繪聲繪色描繪,“身上還帶著一股子香氣,有這樣的正經婦人么?” 這人滿口不正經,污言污語,倒把聽的人鬧了個臉紅。 小庵村民風尚淳樸,村里養蠶打鐵,平日多和睦相處,但有人的地方就是這樣,但凡有一句閑言碎語,旁人的目光就開始變化。 第一個人起壞心思的時候,后頭的都在蠢蠢欲動。 不管衣裳穿得有多體面,面上有多和藹,舉止有多隨和,人的內心,或多或少,都是骯臟的。 曲池偶然聽見流言,找了那個閑漢,蒙著頭暴打了一頓,轟出了小庵村,著實出了口惡氣。 曲夫人知道后,皺著眉頭道:“你好端端的去招惹這些是非做什么,當心被村里人知道?!?/br> “我就是看不得漂亮的姑娘被這種臟東西玷污?!鼻匦ξ?,“做男人嘛,就該憐香惜玉?!?/br> 曲夫人略帶疑問嗯了一聲:“你喜歡宋娘子?” 曲池撇撇嘴,雙手擱在腦后,在躺椅上伸了個懶腰,俊朗的臉上沾著笑意:“她人挺好的,莊子里人都喜歡她?!?/br> “可惜她對你無意……池兒,你要謹守分寸……”曲夫人微笑戳穿他,“我倒是很賞識她,敢于孤身飄零,就是不知道她能撐多久……希望她能早日脫離苦海?!?/br> “蓉姊……我知道了……”曲池嘆氣,“你不能期望世上女子都和你一樣?!?/br> 甜釀在明輝莊住了五六日,也不是白住,冬日仆人們要粉刷墻壁,修繕屋角,將房內家什農具都搬出來洗刷晾曬,她頭上包著頭巾,跟著小玉和小云,扛扛抬抬,打水澆地,正忙得不可開交,見身前一射之地,砰的一聲砸下一株枯黃樹杈來。 甜釀嚇了一跳,抬頭看,曲池正跟男仆們在房頂上翻撿瓦片,砍伐懟著屋頂的樹枝。 曲夫人不愿意曲池和甜釀接觸,但凡請甜釀過來說話,必要先把曲池支出去,曲池也聽長姊的話,每日和甜釀不過點頭之交,這會見甜釀穿著灰撲撲的舊衣,包著碎花頭巾,額頭沾著汗,臉頰也是紅撲撲,跟往日那種蒼白收斂的氣質截然不同,禁不住想去招惹她。 曲池笑瞇瞇朝她咧出一口白牙,瞇著眼,摸了摸自己下巴:“驚擾娘子?!?/br> “沒事?!彼参⑿?,“小心些?!?/br> 曲池突然找到了竅門,明輝莊的日子有趣起來。 他也沒什么壞心思,常年跟在曲夫人旁邊,情竇還未開,莫名其妙就是想逗弄下這個整日帶著憂色小娘子。 長長的蟲,被他從土里挖出來,捏在手里,從甜釀身邊路過,特意頓了頓,嚇得她往旁地一跳,忙不迭地跑開。 曲池咧著嘴,見她明亮的眼里慌張一閃而過,笑著把蟲子扔進了雞圈。 在她和小玉站在日頭牽繩曬細紗布匹時,吹哨趕著黃犬東奔西跑,在飛揚的白紗里見她細細蹙著眉頭,一股似惱非惱的神色,禁不住趕著狗哈哈大笑。 他嘴也甜,常勾得小玉和小云在他身邊,跟著阿策,四個人一道去田壟里玩鬧,回來一見,有人孤零零坐在窗下,聽見嘻嘻哈哈的聲音投來幽幽一瞥。 那一瞥看的是小玉和小云,卻讓一旁的他骨酥身軟,桃花眼餳,夜里燥得睡不著,起身下床來灌涼水。 有些感情,就是本能。 在情愛里浸泡過的女子,舉手投足之間,惹得這個半大的小子茶飯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