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59節
藍可俊愜意呷了一口酒,瞇著眼:“幾千兩,錢都還在錢莊里,過些時日兌出來?!?/br> 田氏聽他說話,大吃一驚:“這營生有這樣大的賺頭?!?/br> “婦人家懂什么……這還算是少的呢,在瓜州運了一批香料上去?!彼{可俊慢悠悠道,“朝廷一年里,滿天下的商稅,統共也才20萬兩銀子。但就單單這運河上來往的棉布,每年貨值至少也有五十萬兩,更別提那些木材、糧食、鹽、鐵,這稅若是正兒八經收起來,河里也能撈出五十萬兩銀來,這些錢都上哪兒去了?” 他拍拍自己的口袋:“地方衙門、各道府、王公權貴、巨賈富商,剩余的一點零頭,才落到我們這種人口袋里,幾千兩……幾千兩也就是天上落雨的一滴水?!?/br> 邊吃邊嘆,夫妻兩人把這頓酒喝罷,藍可俊又腆著肚子出了家門,徑直往丹桂街去,入了盼盼房中,顛暖倒鳳自不必提。 酣暢過后,盼盼起身要湯水梳洗,一邊笑和他說話:“你可知你那老相好,近來鬧又出了一樁事?!?/br> “哪個老相好?”藍可俊笑道,“我老相好,可不就是你?!?/br> “你倒是翻臉無情?!迸闻蚊徦?,“那個雪姐兒?!?/br> 原來是雪姐兒。 提起此人,藍可俊鼻子里哼了一聲:“她如今另攀了高枝,我是不敢和她攀交情?!?/br> “你如今想攀也使得?!迸闻涡Φ?,“她不是自贖了身,傍了個官人過好日子了么,上個月替人家生了個兒子?!?/br> “這孩子剛出娘胎,就被那家老夫人抱到自家去養了,后來不知怎的這孩子又被送了出來,說這孩子的相貌既不像父、又不像母,他們想出個滴血認親的法子,驗下來竟真不是親生的。這家人氣極,把雪姐兒和那孩子一道趕了出去,如今雪姐兒走投無路,居人籬下,靠昔日舊友的施舍過活,這過年過節的,也真是可憐?!?/br> 她推搡藍可?。骸澳闳粝胫販嘏f情,也使得,給那孩子當個干爹,也是功德一場?!?/br> “敢情你們都把我當冤大頭看待?!彼{可俊鼻子里哼氣,起身穿衣,“這大可不必?!?/br> 盼盼見他揚著袖子帶氣走了,對鏡仔細扶了扶鬢角。 年根里熱鬧,施老夫人精神眼見著好,飯菜也能多吃幾口,說話也多幾句,夜里睡得也安穩些。 云綺帶著自己婆婆和小姑子回家來看祖母和桂姨娘。 她唧唧喳喳倒是很愛說話,方夫人和方小妹都不算是熱鬧性子,滿屋人都聽著她說話,一會說想祖母,一會說想家里。 自己家里人更少些,清凈,不若施家熱鬧,方小妹每日都跟著母親針線,或是跟著哥哥寫幾個字,她這個當女主人的,除了家里那幾個婢子,真沒有可以玩鬧的人。 好在方玉還在家里,云綺黏著他,每日里也能念兩句詩,寫幾個字。 云綺自小是跟著施少連的,吳大娘子請人教導施少連,云綺少不得也耳濡目染一些,底子說起來比甜釀還強些,方玉見她也有些可取之處,每日也能教導幾句。 有方玉和方小妹在一旁,性子倒是養好了些,說話也能好聽些。 況家那邊,苗兒也打發小丫鬟來給施老夫人請安問好,她肚子大了,如今走得也累,總要歇著,況夫人看中,不許她隨意外出,有事只打發家里人來說話。 跟況家小丫鬟一起來的還有巧兒呢。 巧兒也算是當初甜釀和張圓的“鴻雁信使”,私下見了甜釀還有幾分尷尬在,但施家的園子也是她一手創建出來的,很愛往施家來。 甜釀帶她去園子里玩,恰好也遇見云綺帶著方小妹去水榭坐。 巧兒和方小翡年歲也差不多,倒是一見如故,兩個小姑娘笑聲清脆,從水面傳出去,飄了許遠。 晚間甜釀和施少連說起此事,施少連笑道:“我和方玉坐在宴樓了,怪不得一直聽見笑聲傳過來?!?/br> 甜釀道:“苗兒jiejie還有一兩個月就要生了,我也做了幾件小孩子的衣裳,想去看看她?!?/br> 她這幾個月一直在家里,別說出門閑逛,連寺廟燒香都未去過。 “也該去看看?!笔┥龠B將手中書卷擱下,“這陣子家里總不得閑,祖母也病著,況家那邊總打發人來,我們一直未回過禮?!?/br> “我一個人去也有些不太好,哥哥一起去么?” 他偏首想了想:“這是內宅的事情,我去了反倒奇怪,你們姐妹見面正合適?!?/br> 甜釀點點頭:“那我把田氏和芳兒也帶著?!?/br> 施少連提點她:“況家看的是施家的面子,你這時候把藍家人帶著,反倒不好?!?/br> 她輕輕哎了一聲,有些悶悶地皺著鼻頭:“我只是去看苗兒,怎么把施家和況家、藍家都帶上了?!?/br> “人和人交際,都是沾著利弊的,都是家來家往,不然怎么叫一家子呢?!彼嗨谋羌?,“把喜哥兒帶上吧,你們姐弟兩人作伴?!?/br> 甜釀懶懶倚在他身上,嗯了一聲。 次日家里備車,甜釀帶著喜哥兒去看苗兒,又精心備些禮,送了況家。 回程途中,喜哥兒鬧著要吃外頭的栗子糕,馬車拐了個彎,去了趟糕點鋪。 甜釀留著婢子們在車上等著,帶著喜哥兒和寶月下車去買糕點,瞥見一旁藏了個人影。 寶月領著喜哥兒進了店門,甜釀略往旁站了站。 兩年不見,王妙娘相貌未變,略憔悴了些,衣裳也是舊窄的樣式,看見甜釀來,沉寂的眼里閃了下。 甜釀嘆了口氣,問她:“那些首飾都當完了?” 王妙娘也問她:“你怎么沒嫁成張家?” 她們兩人命都不太好。 王妙娘苦笑一聲:“都當完了……那個桂郎……我如今和他在船上過活,日子不太好過?!?/br> “你要不要再回施家?”甜釀問她,“現在施家不是過去那樣的?!?/br> “我聽說了……”王妙娘回道,“回施家日子也就那樣……我……小酒,你把我剩下的那些東西給我吧……” “你還要跟桂郎再過下去?”她訝然,“他非但沒給你好日子過,還把你的錢都花光了……” “他對我還是好的……只是管不住手要去賭坊,贏了也給我買花買首飾,只是運氣常不好……” 甜釀心中五味陳雜:“喜哥兒你就不要了?” 桂姨娘嘆氣:“他跟在你身邊,比跟在我身邊要好得多了……我走時,屋里還留著不少東西,也值不少銀子……眼下就要過年了……” 甜釀心冷:“我知道,我都替你收拾好了,就等著你回來討?!?/br> 身后喜哥兒在叫jiejie,王妙娘猛然往旁側一藏。 “jiejie在和何人說話?”喜哥兒問。 “只是個問話的路人?!碧疳劆克氖?,“走,我們回家去?!?/br> 甜釀讓寶月找出了立柜深處藏的兩個妝匣盒子,盒子上了鎖,蒙了不少灰塵。 施少連見主仆兩人翻箱倒柜,把這兩個匣子擦拭干凈,擱在妝臺上,甜釀又從匣子內翻出一張清單來。 “是那年,哥哥幫我從祖母那取回來的,王姨娘剩下的一些首飾物件?!碧疳勔膊槐苤M他,“一直收在房里,差點忘記了?!?/br> 她當時還一項項都列了單子,俱是些大件惹眼的、不好處置的物件,還有幾封綾羅緞子。 甜釀見他目光,抿了抿唇:“我已經見過王妙娘……她日子過得不太好……問我討這些東西……” 施少連嗯了一聲:“她手邊怕是沒銀子使了吧?!?/br> 當鋪里七七八八收了王妙娘好些件首飾,甜釀不愿他挾制王妙娘,他也未放在心上。 “她托了個有舊情的婆子來傳話,我跟她在一起這么多年,實在不忍她受苦?!碧疳勑闹形⒂徐?,將手頭的清單遞給他,“大哥哥……我想把這些……找個時機再送給她……” 施少連瞟了眼那單子:”這只怕是個無底洞?!?/br> “也不是現在給她?!碧疳勏蒲?,有事求他,“她寧愿在外受苦,也不愿意再回施家,怕是被那桂郎纏得鬼迷心竅,大哥哥……你能不能幫我想想法子,把那好賭的桂郎從她身邊趕走?” “你占了好人,這個壞人讓我來當?”施少連這才明白過來,似笑非笑道,“你這心眼,怎么這樣壞?!?/br> “等那桂郎走了,我再勸她、再勸勸祖母,讓姨娘回來,總這樣在外漂著,我心頭不安,看著喜哥兒也難受……” 施少連沒有不應的道理。 這個年節起初過的尚且平順,施老夫人身子一日比一日見好些,天氣還算暖和,一家人擁著施老夫人還去園子里看了一回雪中梅景,也算是其樂融融。 哪知新年一至,就有衙差拿著牌票,來敲藍家的大門,藍可俊還在家中喝酒,就被官差捉住,套了枷鎖,被衙役牽去。 藍家滿門都是第一次見差人上門,俱是膽戰心驚,目瞪口呆,藍可俊連聲喊冤,求饒作揖,不知哪里出了岔子,那差人用鐵鏈拴了便拖走,田氏跌跌撞撞跟在后頭發問,塞了銀子,那差人才說,是市舶司抓人。 市舶司管的是海外諸國的朝貢交易,征榷抽解,什么時候跟藍可俊搭上關系了,那差人兩眼一翻:“我們只是奉命抓人,你問為什么,還去市舶司問?!?/br> 這大過年的,市舶司也算是個冷衙門,哪里有人當值。 田氏急得沒有法子,一時家里又無可用之人,一邊往施老夫人那去,一邊讓人去找女婿況學。 施老夫人聽說藍可俊被逮,也是大吃一驚,況家找人去衙門疏通問由,塞了銀子,才知道那發狀子的人是市舶司副提舉官。 就是張家的二子張優。 也不知是誰在市舶司偷告了一筆,說是那兩條標船從瓜州偷運了一批南洋香料,這香料抽稅兩成,偷運在漕船上,一文不花地銷進來。 要緊的還是那雪姐兒,雪姐兒產后,張夫人將嬰孩帶到家中,原是想讓杜若抱養,豈料杜若那一燃就中的性子,真將張家鬧得人仰馬翻,后來又驗出這孩子非張家所處,雪姐兒支支吾吾,只說了句:“我也不知是誰的,要么你,要么就是藍家?!?/br> 當時已經為雪姐兒和藍可俊鬧過一場,而今感情他這是替藍可俊養了妻兒。 新仇舊恨加在一道,張優寫了急批,送到府衙里,這邊旋即將人五花八門捆了,投進牢里。 大過年的,牢獄里何嘗又不是冷冷清清,連探監都要打點關系。 若是張家,那也只能求到施老夫人面前來,畢竟還差一些做了兒女親家。 田氏拖兒帶女求到施老夫人身邊來,只求施老夫人救命,只要施家出門,往張家去,有話好好說,這事就能解了。 施老夫人著急歸著急,但張、施兩家已然鬧僵不再往來,臉上也為難,一雙眼只望著施少連道:“這要如何疏通?” 施少連端坐在椅內:“這是表叔狎妓和張家惹出的私怨,把張家鬧得名聲大跌,我們這種人家去求又有何用,再者他從漕運偷運名貴香料,本就犯法,怪不得別人,疏通又有何用,還是聽衙門的發落再做打算?!?/br> “也不單單是他一個人做這事,緣何只有他被抓了去,這明明就是張家公報私仇?!碧锸限D向施老夫人痛哭,“他這人雖有些壞處,但好歹是孩子他爹,是老夫人的親侄兒,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娘三人無依無靠,可如何好?” 施少連自然是不為所動。 田氏見祖孫兩人都不肯言語,招芳兒和小果兒過來:“就算不看在我們夫妻兩人面上,也看在孩子們的面上,他們若沒了父親,以后被人欺侮怎么辦?” 芳兒見田氏那模樣,往旁側一閃,也有些惱:“娘?!?/br> “你們有求于施家之時,滿口都是親戚情分,心懷鬼胎時,有沒有想過施家舍給你們的好?!笔┥龠B去扶施老夫人,“祖母勞累,還是早些歇著?!?/br> 藍可俊就一直在牢里捱到了上元節。 照例是有三天的燈會,甜釀帶著王妙娘的那兩個妝匣,去清水河賞燈,將兩個匣子送到了水邊的舟船上。 自從王妙娘在上元節離家,施家就沒有出來觀過燈會,這日是施少連陪甜釀出來的。 甜釀見了那桂郎一面,當時只看見他一個背影,這回仔細端詳,真是個黑旋風一般的粗魯漢子,眉毛通貫,兩眼如燈,面相有些兇狠,顯得人也有些疲怠。 身材高挑的王妙娘站在他身邊,頗有些小鳥依人的感覺,穿著粗布衣裳,像一副艷麗的畫,剝落了色彩,覆了一層灰土。 王妙娘見了那兩個妝匣,歡喜得不知怎么是好,眼里滿是感激,喜滋滋摟住甜釀:”好小酒,不愧是我的好女兒?!?/br> 她笑嘻嘻地附在甜釀耳邊:“上次來不及跟你說,我又懷孕了,拿這些東西置個家,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他也跟我賭咒發誓,洗心革面,以后不再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