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朕勸你適可而止 第10節
“弟子受教?!闭務撟詈?,她規規矩矩說道。 卻禁不住抬眼去看湛寂,對他能做到“忘我”而敬佩,同時也在想若連他也犯下錯……不過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湛寂就是湛寂,他怎么會犯錯。 . 夜色早也黑盡,白雪把禪院映得锃亮,也把他的身影襯得如詩如畫。 成道者都會這么孤獨嗎?蕭靜好心想,若真如此,她寧愿不登那頂。 “師父,”待那廂尋聲看來,她才說,“你方才明明沒碰師伯,他是如何倒下的?” 湛寂將書本和上,盤腿而坐,兩手輕輕放在腳上,對她說:“你不動別人,不代表別人不想動你?!?/br> 她在想,每個成功者的背后,必定是鮮血淋漓,即便他是湛寂,應該也不列外,想來他的成佛之路,也并非一帆風順。 至于湛明那個老頑童,蕭靜好沉思了一下,忽然笑起來,“原來湛明師伯是自己摔倒的,他可真會倚老賣老,為了構陷師父,不惜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碰瓷呢?!?/br> 她笑完才發現自己失態了,佛門凈地,禁止大悲大喜。怎么能在師父面前肆無忌憚地笑,怎么能說這種話,于是當即收了聲,錘頭立在一旁。 明明笑得燦爛,說得喜笑顏開,卻忽然戛然而止。湛寂蹙眉看向角落里的人,在想是不是對她過于嚴格。 “那這次師祖會罪怪師父嗎?還會……把你帶去游歷嗎?”,沒過多久,她又嘟囔道。 看來他真是多慮了,再嚴格也擋不住此人的健談,湛寂緩緩說道:“不會?!?/br> 也對,像慧靈師祖那樣的高僧,怎會看不穿湛明師伯那點把戲。蕭靜好很是困惑,為什么像湛明這種小心眼的人,能做清音寺的禪師。 但仔細一想,沒有人天生就是圣賢,就算是佛寺,如若每個人都像提線木偶一樣千篇一律,那多沒意思。昔日佛祖坐下弟子眾多,不也各式各樣么。 一想到湛寂險些又因為自己受牽連,蕭靜好就心有余悸,認真說道:“師父,你不在這兩年,弟子明白了很多事,以前是我不懂事,頂撞你,質疑你,是我太愚鈍?!?/br> 湛寂聽罷,悠悠然看去……她規規矩矩坐在蒲團上,手里拿著根木棍,有一搭沒一搭地攪著柴灰。 他看著她真摯的眼睛,又掠過她,最后停在那頭亂哄哄的發絲上,簡單說了句:“知道了?!?/br> 就這樣?她有些恍惚,雖說他從不怪誰,可她真的自責了兩年。 “那師父你會……趕我下山嗎?”蕭靜好愣愣問道。 “你跟我認錯是希望我趕你下山?”湛寂反問。 那倒不是,見湛寂略顯疲憊,她主動請辭離去,都已經跨出了門檻,卻又把頭歪進屋說道,“我想吃羊腿這件事……師父可會幫我保密?” “……”湛寂有些無奈,“那你為何要告訴我?” “因為你是師父啊,弟子怎么能跟你撒謊呢?!?,她認真道。 “當時羊腿就在你手里,你又為何沒吃?”,湛寂被他一擊,莫名的話比往常多。 她歪頭繼續說,“因為你是我師父呀,我若是吃了,那對你傳道高僧的名聲多不好?!?/br> “……”那廂好久都說不上話,“為何又只向我坦白?” 換而言之湛明質問的時候,她做何不說。蕭靜好不假思索道:“因為你是我師父??!” “………” 那是湛寂第一次不說話是因為詞窮,而不是因為不想說。 問去問來,問成了死循環——“因為你是我師父??!” 第10章 、青梅 快到年關,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雪,那日的鬧劇,最終成了湛明禪師自己的笑話。 因為淳淵酒醒后便跟他坦白了所有,下山的是他,吃葷犯戒的也是他,與靜好無關。 湛明老和尚那天險些把自己摔成中風,一聽這事,又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就這樣去了。 他一番苦rou計非但沒讓湛寂出丑,反倒自己徒弟狠狠打了臉,于是把氣全撒在了淳淵身上。 淳淵挨了不少板子,好多天都沒能下床。 這日他剛好能活動,便讓讓淳離挽著他去給靜好道歉。 蕭靜好自從師父回來后,除了早課,其余時間都待在紫柏禪院整理經文。湛寂走前吩咐抄的東西她已如數完成,并規規整整送到他面前檢查。 湛寂一篇篇翻過,見那宣紙上的字蒼勁有力,規范得體,并沒做多言。 蕭靜好坐在他對面,一高一矮形成鮮明對比,他們身后有巍峨倉山,頭頂是萬古長青的松樹,面前擺著張石桌。 畫面靜得像副畫卷,眼看著就要打瞌睡,她沒話找話道:“師父,您讓弟子抄這些,我又不能全部理解,有什么作用呢?” 湛寂首先注意到的,還是她那頭永遠也綁不好的發髻,他淡淡一句,“現在用不上,不代表以后用不上?!?/br> 她愣愣點頭,潛移默化,言之有理。 幾日來,湛寂臉色依舊蒼白不見好轉,她兩手撐著下巴,歪頭又問,“師父……你是不是病了?” “沒有?!?,湛寂斬釘截鐵說道。 看來……她若想跟湛寂說上話,除非自己不停問,否則就是相對無言。 見山前仙鶴齊飛,她興致勃勃道:“這些仙鶴是師父養的么?為何別的禪院沒有?” “………” 淳修不會說話,師徒二人基本零交流,有時候兩人面對面靜坐一天,也不會有半句言語。但她不是啞巴,雖然對他有所懼怕,卻不足以讓她放棄腦子里的“十萬個為什么”。 湛寂瞥了眼歪在石桌上的人,答非所問,“把頭發綁好?!?/br> “………” 不是她不想,是她綁不好。清音寺里帶發修行的人不少,但頭發綁得最遭的就數她。 原本灰溜溜的天上忽然刺啦出一抹陽光,直射湛寂眼睛。蕭靜好見他眉頭一皺,忙自蒲團上蹦跶起來,兩手舉過頭,主動為他擋去刺眼光芒。 正在查閱經文的人書上忽然出現一道小人影,他側頭看去,刺眼的光被她如數擋在身后。 蕭靜好咧嘴一笑,挪著腳步隨光影慢慢移動。 那笑容干脆又純粹,湛寂微微一頓,問:“做什么?” “給師父擋陽光??!”她露出一口整齊大白牙,臉上是孩童期沒退完的稚嫩。 他垂眸須臾,低沉一句,“是淳修告訴你的?!?/br> 蕭靜好心嘆不妙,差點出賣師兄,于是她忙趴到桌上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我看這日光曬得師父很不好受,便自作主張給你擋一擋?!?/br> 湛寂眼尾掃過她軟踏踏的樣子,欲言又止。 正僵持不下,忽然又自樹縫里吹來陣陣陰風,蕭靜好又立馬起身擋在他面前。 “這又是做什么?”他蹙眉問道。 她笑著說:“給師父擋風??!” 那兩雙眼眸微微彎起,波光粼粼,如一潭不經意間揉皺的清水。 樓角上的鈴鐺叮咚脆響,鐘聲陣陣,湛寂一時不查,指間的經書被風吹得刷刷翻過…… 正僵相對無言,淳淵被淳離扶著一瘸一拐進院。 兩人規規矩矩給湛寂行了個禮,淳淵說:“師叔,我有話想跟靜好師弟說,還請師叔準許?!?/br> “去吧?!?,湛寂沒抬頭,輕描淡寫道。 得到允許,蕭靜好隨他們去了另一顆古松下。 淳淵從善如流地把手搭在她肩上,自責道:“都是我的錯,你看我都這樣了,就別生氣了,要不我幫你洗一個月的臭襪子臭褲子,以做賠罪,怎么樣?” 清音寺就數淳淵最沒佛門弟子模樣,蕭靜好被他勒得喘不上氣。 她也沒多生氣,尤其是聽見他被湛明打以后,便原諒他了。 淳淵本就比她高很多,見她不出氣,又把她往懷里勾,“你怎么扭扭捏捏跟個女娃似的,給你洗臭襪子臭褲子都不能抵罪?” 他聲音很大,成功把湛寂清冷的目光吸了過來。 湛寂目光落在挽她肩膀的手上,又略過她往上看去……帶刺般的眼神戳得淳淵倒吸一口涼氣,差點被那兩道光當場送進阿鼻地獄。 他渾身一哆嗦,忙把蕭靜好放開,“你師父以為我欺負你呢,看那雙要我立馬死的眼神,護犢子護到這份,我輸了,先走一步?!?/br> 他連淳離都顧不上,一瘸一拐自己先跑了。 淳離無奈搖頭,問:“那日你沒事吧?我也是今早回來才聽說此事的。淳淵此人……唉,若再孟浪下去,遲早會出大事?!?/br> “我也正擔心,你多提醒他。湛明師伯眼里容不得沙子,若他再這樣,怕有麻煩?!?,她本想將那天淳淵脖子上的紅痕跟他說,可一想到舉頭三尺有神明,在寺里說這些不太合適,況且師父還在,那些話自然不能落到他耳里去。 淳離點頭表示明白,走過去跟對湛寂行了個禮,才緩緩離去。 這時院里只有師徒二人和一只松鼠。 湛寂和上書本,抬頭與她道:“往后,與他們保持距離?!?/br> 她撓頭解釋道:“師父,淳淵師兄沒有欺負我,他們人可好了……” “這兩年,你的衣裳都是他們洗的?”,湛寂沒聽她解釋,繼續追問,臉上多了幾分嚴肅。 她悄摸摸觀察著那廂的臉色,心想師父與湛明師伯素來不合,只怕是介意她跟淳淵交好。 “問你話?!?,那廂起身,一步步走來。 蕭靜好退了幾步,話都說不利索,“我們私下會玩些小游戲,誰輸誰就洗衣裳,不過洗得最多的是淳離……淳離師兄?!?/br> 湛寂見她抖得像只見了老鷹的雞仔,沉默半天,終是放緩了語氣,“以后都不允許?!?/br> 蕭靜好沉思再三,心下狐疑路瓊之不會把她是女兒生的身份賣了吧?便斗膽試問道:“這……是為何?大家都是男子,互相洗洗衣裳,不可以嗎?” 湛寂見她說得理直氣壯,不由地多瞥了她一眼,這么看那張臉,除了眼睛不會騙人外,其余倒也看不出端倪。 “你要不轉投他門?” 他不喜解釋,嚇得蕭靜好忙用足十二分力搖頭道:“不了不了,弟子知錯,謹遵師父教誨!” “師父這話聽上去像在針對湛明師伯,畢竟那廂一直找他不快,所以不讓我跟淳淵接觸也情有可原。叫我投去湛明師伯門下?不被罵死才怪,也就淳遠師兄那種不會犯錯的和淳淵那種打不死的人才受得住?!笔掛o好在心底暗嘆。 許久沒聽見聲音,她挺直了腰桿看去——菩提古道上,是湛寂悠然而去的身形。 . 湛寂推開房門,迎來一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