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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純牧話說一半,又將當日的危急程度弱化些,“我受了傷,不得不帶他跳進河里逃離了,我們順流而下流落到淮崎郡,遇上了戰亂,這才認得那位趙副將?!?/br> 時間上是對得上的。 可動機不對。 如果遇上了戰亂,為何不立刻往南走,還要繼續留在淮崎郡,甚至不惜去給趙靈瞿送兵法穩住戰局。 以楚歇白日里那個狡詐的性子,他根本就不會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而且,還是回歸到一個問題。 許純牧這種良善淳樸的性子,到底是怎么與白日那個楚歇相處的。 “許純牧,你覺得楚歇是個怎么樣的人?!?/br> 小侯爺見陛下沉默良久,正心如擂鼓不知自己這套說辭是否有不易察覺的漏洞。聽到這一句詢問,許純牧反而被問住了。 “寬厚善良,還是詭計多端?!?/br> 皇帝的身子微微前傾,將手肘抵在案上,仔細觀察著許純牧每一絲神情的變化。 他先是錯愕了一會兒,緊接著眼眸轉向斜下方,那應當實在回憶和思索,眉頭微微皺著,像是陷入某種糾結。 最后才說:“寬厚善良?!?/br> “哦?” 大殿空曠,徒留許純牧和高臺之上的江晏遲。二人四目相對,一方深邃暗沉,一方清澈明朗。 “他心中有大道與正義。很聰明,柔弱卻不軟弱,會顧及他人的想法。雖然極偶爾的時候看起來像另一個人——我的意思是,會忽然很暴躁,但是大多數時候,都是脾氣很好的?!?/br> 許純牧自認沒有撒謊,也避重就輕。既沒有欺君,也沒有違背自己對楚歇的真實看法。 心中坦蕩,眼神也無所畏懼,沒有絲毫逃避。 皇帝知道他沒有撒謊。 身子退回些許,又將他的話在心底過一遍。 “白天夜里,脾氣都很好嗎?!被实墼賳?,“不會刁難你,也不會……算計你?!?/br> “不會?!痹S純牧不知皇帝為何這樣問,他記憶中楚歇鮮少為難自己,甚至是自己時常為難楚歇。 北境戰亂,是楚歇忍著傷痛,孤身和談救下重傷的他。 許家遭難,是楚歇放棄隱居,回上京保住他許家滿門榮華和大哥許長陵的性命。 他總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盡力幫助著自己。 甚至不惜走到如今局面。 許純牧的聲音里帶著幾不可聞的顫抖。 “楚歇的脾氣,向來都很好。只是有時候在朝堂上看起來咄咄逼人,是非不分。我也不知為何,那幅模樣其實一點也不像他?!?/br> 江晏遲驀然眼底閃過一片精芒。 不對。 難道說,楚歇在面對許純牧的時候,一直都是——夜里那個性子嗎。 上一次與趙煊的那一場交涉里,江晏遲知道楚歇夜里的那個性子幾乎不向外示人,哪怕是跟他交往十數年伴讀之誼的趙小世子也從未看破。如若不是深夜里那個楚歇想要阻止白日里那令人發指的行徑,選擇當年夜來襄助力保東宮,他也根本無法觸及楚歇身上這驚天的秘密。 楚歇身上兩個性子反差實在太大了。 所以之前江晏遲找了他那么久,百轉千回,觀察著一切蛛絲馬跡,自認已是用盡手段,卻遲遲找不到夜里那個人的蹤跡。 因為他當時根本沒有聯想到此人就是罪孽滔天的楚掌印。 許純牧一定沒有跟那個殘酷的楚歇打過交道。否則以他單純的性子,怎么可能如此輕易地說出“寬厚”二字。 仔細想來,自許純牧第一次入上京城,就與楚歇相處十分融洽,甚至還住進了他的府邸。 按理來說,這二人的性子不可能相處融洽。許純牧正直不阿,心懷儻蕩,他絕對容忍不了楚歇的冷酷手段和那無窮無盡的利用與試探。 許純牧看不到楚歇殘酷的一面,換言之,是楚歇從未以那面示他。 為什么。 “陛下?” “你與楚歇是舊識?”江晏遲眉頭輕蹙。 “不是?!痹S純牧心一沉,“陛下,我過去一直戍守邊境,從未入過上京城。怎會與楚掌印是舊識呢?!?/br> 倒也有理。 小皇帝問清楚了一處,可莫名地又覺得想不通的東西更多了。 楚歇身上好像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他始終覺得那人對自己有所保留??墒瞧恼f辭,應對,解釋,全都無懈可擊。硬挖又挖不得,軟哄也哄不出。 時而覺得他很近,時而又覺得他極遠。 “你要說的朕都知道,長野郡一事就到此為止,罰俸半年。你且先下去吧?!毙』实垡灰篃o眠,此時只覺得疲憊感漸重,抬手摁著眉心,眼皮一陣一陣地跳動。 再回到承鸞殿時,踏過石階入了院內,再拐進里殿中,正看到楚歇一襲朱紅的喜服,兩頰剛添一對朱印,眉心半顆純白的珠玉點額,紫金鳳冠束于額頂,金墜搖曳中。 銅鏡里二人對視,只覺得那雙顧盼流連的眼眸愈發動人心魄。 描眉,點唇。 桃厘守著那嬤嬤,一同細細地為他上最后一道妝。 “娘娘這樣貌當真妙絕?!眿邒叻畔轮旃P,將銅鏡挪得更近幾幾寸,“老奴在這宮里幾十年,真真鮮少見到這般檀欒風姿?!?/br> 江晏遲步履輕柔,像是怕踩碎了什么,雙手搭放在楚歇的雙肩,看著鏡中人道,“朕的皇后,自然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