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獨自一個人，手里握著一杯橙汁，人顯得很拘謹。

    不過和紅姐不同的是，陸千檀在看見她的那一刻，眼神里更多的是依賴和放松。

    “鄧老師你也來了?！彼p聲和她打招呼。

    既然陸千檀不介意，她也沒多避諱，自然的坐到了她身邊，說道：“我是秦渺他哥哥的朋友?！?/br>
    對面不遠處，幾個十幾歲的高中生正圍著一身燕尾服的秦渺說說笑笑。

    而往日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的秦渺，此刻也難得露出一點孩子似的喜悅。

    鄧離離看到陸千檀眼中的渴望，側過臉問她：“怎么不去和他們玩?！?/br>
    陸千檀垂下了頭，有些局促：“我只是想過來送禮物給秦渺，過一會兒我就走，我mama也不讓我在這里待太久?！?/br>
    “你mama那里有我，你可以和他們多玩一會兒的?！?/br>
    陸千檀又搖了搖頭：“不去了，他們不喜歡我的?！?/br>
    看來她在學校的社交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鄧離離并沒有繼續追問這個問題，而是瞟到她一直放在腿上的禮盒，笑著問道：“這是什么？給秦渺的禮物么？”

    “嗯，一張巴赫的精選集黑膠唱片?！?/br>
    秦渺從小學鋼琴，這份禮物不僅精致而且恰如其分。

    鄧離離慚愧的將自己的拿出來和她比了比：“完了，你的禮物那么用心，襯的我這個太差勁了?！?/br>
    她準備的是一個樂高的模型，跑車系列，是臨時讓蔣璐去幫她買的。

    原本也還可以，但跟陸千檀這個明顯精心準備的比起來，就差了不少。

    陸千檀慌忙的擺手，臉有些紅：“不是的，我不是精心準備的，只是前段時間我爸爸出國買回來的，我也學鋼琴，想著他應該會喜歡?！?/br>
    后面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快要聽不到。

    鄧離離并沒有拆穿小女孩的這點小心思，而是笑著說：“精心準備禮物給別人才對呀，你們是同學，反倒像我這樣才該被唾棄?！?/br>
    “你還知道？不管，回頭補一份好的給我?！鼻孛觳恢螘r從同學群當中走了出來，站到了二人身邊，搶過鄧離離手中的禮物，拆了個小縫偷偷看了一眼。

    “哎，你怎么能當著我的面拆禮物?！?/br>
    “拆都拆完了?！鼻孛觳[眼笑：“還行，我挺喜歡的，不用補了?！闭f完，他又垂眸看了看陸千檀。

    對方起身，忙將手中的禮物遞給他，怯生生道：“秦渺同學，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br>
    “……謝謝你?！辈煌诿鎸︵囯x離時候的隨意，面對她，秦渺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心翼翼接過禮物，耳朵紅紅的：“謝謝你來參加我的生日會?！?/br>
    一旁鄧離離宛如在看戲，她輕笑著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入口澀澀的，之后又回甘。

    像面前這對兒害羞的少男少女，渾身上下都滿溢著青春的氣息。

    秦渺：“跟我去和同學們玩會兒吧，這兒多無聊?！?/br>
    陸千檀偷眼瞟了下鄧離離，拒絕道：“不用了，你去吧，我想在這兒和鄧老師待一會兒?！?/br>
    她不敢進入那個不屬于她的圈子，她害怕那些同學們會像平時在學校里一樣討厭她，諷刺她。

    鄧離離原想開口勸幾句，但想了想，又放棄了。

    作為大人，她無法參與到孩子的人際關系當中。

    她就算是再會共情，也無法完全理解被同齡人排擠的痛苦。

    所以，她也不能輕描淡寫的告訴陸千檀，去吧，多接觸接觸就好了。

    這樣的話說出來簡單，可誰能知道對方心里會有多大的壓力。

    她又坐回沙發上，等著秦渺重新回到人群中央去。

    可少年想了想卻并沒有走，而是突然朝向她，說了句：“阿離jiejie?！?/br>
    “嗯？”她疑惑，畢竟這個小少年除了求自己的時候從來不叫jiejie。

    他抿了抿唇道：“你能不能去跟大人玩兒，不要老占著我同學?！?/br>
    “……”少年一臉認真，一點惡作劇的意思都沒有。

    鄧離離被弄得哭笑不得，看了眼陸千檀，她憋著笑，似乎也放松了一點。

    于是，她笑道：“……好吧，大人跟大人玩，小孩跟小孩玩?！?/br>
    說完，她拍了拍陸千檀的背以示鼓勵，然后從二人身邊離開。

    錯過他身邊的時候，秦渺偷偷朝她眨了眨眼。

    -

    另一頭，秦湛正和秦連昇在書房說話。

    秦連昇今日心情很不錯，氣色很好，就連臉上的皺紋都平整不少。

    看樣子，把私生子公開給大眾這件事，對他自己來說也是一種救贖。

    他終于決定和不完美的自己妥協了。

    秦湛看著父親少見的笑顏，突然有些不忍心。

    可秦連昇卻仿佛知道他的心事一般，主動將他叫到了書房說話。

    二樓書房。

    樓下是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人群，書房里面卻安靜地出奇。

    父子二人，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坐在椅子上，誰也沒有說話。

    半晌，還是秦連昇先開口：“我看今天小鄧也來了，你們是不是和好了？”

    秦湛想承認，但想了想又搖頭：“還沒有，不過她肯給我機會?！?/br>
    秦連昇笑笑：“那就是好事兒啊，那孩子對你好，你又喜歡，你們分手以后人家還特別來看過我和你媽，是個好孩子，再和好了可千萬不能辜負人家啊?！?/br>
    “我知道的?！?/br>
    秦連昇又說：“對了，小鄧前段時間不是受傷了么，現在好了沒有？”

    “嗯，已經好了?！?/br>
    “那你最近工作怎么樣，忙不忙，不忙的話要抽空帶小鄧回來吃飯?！?/br>
    秦湛：“好，我知道?！?/br>
    父子兩個其實很少有坐在一起心平氣和說話的時候，就算有，秦連昇也從未有過今天這樣問個不停的情況。

    他似乎是不想停下來，他像是在害怕，害怕秦湛一開口，就會說出什么他完全不敢面對的事情。

    可這些七零八碎的話題早晚要聊完，不多久，二人已經無話可說，室內重新陷入一片沉默。

    秦湛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又吐出來。

    他寬厚的胸膛隨著動作起伏，然后，他坐直身子看向辦公桌背后的男人。

    可還不等他開口，秦連昇又問：“那個，你給渺渺準備了禮物沒有，你是哥哥，不好不準備的?！?/br>
    “準備了?！鼻卣康?。

    “哦?！鼻剡B昇絞盡腦汁想要找到下一個話題，秦湛卻冷靜的打斷了他，沉聲道：“爸，上次我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他說的就是想要給沈一枝停止治療的事情。

    植物人知覺實驗已經告一段落，所有的結果都表明，植物人是擁有知覺反應的。

    他們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識，他們在普通人感受不到的地方或快樂或痛苦著。

    之所以這個時候重提給沈一枝停止治療的事情，也是因為秦連昇突然愿意公開秦渺身份這個決定。

    父親已經開始接受他人生中的一些原本不愿承認的錯誤，他已經想要走出那片泥潭。

    而沈一枝的存在，也是那片泥潭最深處的秘密。

    秦連昇要想放過自己，首先就得放過病床上那個痛苦了幾十年的女人。

    秦湛：“她永遠都不會醒了，那就讓她走吧?！?/br>
    秦連昇沒有說話，他細細端詳面前兒子英俊又清冷的面貌。

    都說兒子像mama，秦湛的確像他mama，尤其說話時眉眼間驕傲的神態，也更像沈一枝。

    只是和愛笑的妻子不同的是，兒子太冷淡了，不管是說話做事，還是面對生命的態度，都有一種超脫于他這個年紀的漠然。

    秦湛又說：“爸，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是不管她做錯了什么，躺在那個不見天日的病房里這么多年，受的懲罰也夠多了?！?/br>
    秦連昇頓了一下，然后拿出一支煙，緩緩的叼在嘴里。

    “兒子，給爸點個煙?！彼?。

    秦湛欠了欠身，用打火機替他將煙點燃。

    閃動的火苗變成光點，秦連昇重重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煙霧緩緩地向上飄。

    窗簾沒拉，外面是一輪高掛的明月。

    今日是農歷十六，月亮圓的厲害，也亮的厲害。

    似乎要把一切藏在心底的秘密都照出來，也讓那些猶豫和不舍也無處遁形。

    秦連昇突然抬手，隨意的松了松自己的領帶，像是憋得難受。

    他的嘴唇泛出淡淡的青白色，眼神渾濁，夾煙的手指也有些輕微的顫抖。

    漂亮的溫莎結被扯得松松垮垮，整個人看著疲憊又狼狽。

    “行，就按你說的做，給你媽停止治療?！?/br>
    說完，秦連昇毫無征兆的笑起來，笑聲空洞且刺耳。

    秦湛不能得知父親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可這句停止治療卻還是讓他有一瞬間的如釋重負。

    這一切終于要結束了。

    那些怕被人知道的，骯臟的、羞恥的、憤怒的、絕望的，都會隨著那個女人的離開而全部消失了。

    秦連昇：“爸就是心疼你，以后你就沒mama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