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熏香，也不是草木，而像是酒液揮發以后的味道，還有些其它的味道，有些淺淺的刺鼻，他以前是沒有聞到過的。

    可是譚o一直沒有開口，也沒詢問。

    讓他坐下他就坐下，讓他伸頭他就伸頭。

    眼科的老師對這種配合的病患十分滿意，一邊調整儀器設備一邊笑著道：“你運氣不錯，現在還有人工晶體的存貨，質量很好，給你換上以后明天差不多就能恢復不少?！?/br>
    譚o靜靜地聽著，卻沒聽懂。

    尤其是那個人工晶體……莫不是這些人治病要用石頭？

    看起來自己這雙眼睛真的是要保不住了。

    可是譚o依然沒有開口，他想著，總要有些后果才能讓岳郡守那些人清醒過來，而且他也想看看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接下去的十幾分鐘，他都十分配合。

    而整個過程并不像譚o預想的那樣，會有人用石頭來劃他的眼睛。

    恰恰相反，全程沒有什么感覺，也不疼，就是覺得有些涼，麻麻的，然后便過去了。

    等老師說“好了”的時候，他的眼睛上被蒙上了個眼罩。

    譚o摸了摸，很是絲滑，但又不像是綢緞，而腦后的繩子是有松緊的，以前也沒見過。

    接著便聽老師道：“術后不要亂動眼睛，別摘眼罩，已經給你準備了一間病房，先住下吧，到時候會有人去給你上藥?！甭曇纛D了頓，“也可能有其他人過去給你檢查，配合一下就行?！?/br>
    譚o安靜點頭，但心里只覺得自己是被騙了。

    就沒見過誰治病是這么治的。

    全程沒啥感覺，就這么過去了？看起來自己的眼睛還在危險的邊緣試探。

    于是他沉默片刻，低聲道：“我有件事情想要請你幫忙?！?/br>
    眼科老師立刻坐直身子：“什么事兒？是不是還哪兒有不舒服？來來來，都說說，別客氣?！?/br>
    譚o卻是搖搖頭，根本沒有提及自己的眼睛，好像渾然不介意，只管道：“我想知道有關于前些時候德昌郡傷寒治療的事情?！?/br>
    此話一出，眼科眾人就嘆了口氣。

    沒他們的事兒了，看起來暫時刷不了積分任務。

    不過他們還是答應了譚o的請求，并且在送他去病房之后，就讓人去請呂永來。

    而之前在學習如何防疫和如何使用消毒劑的時候，他是來過醫院的。

    饒是如此，呂小郎中依然是一路驚嘆臉。

    對著譚御醫，他也沒有吝嗇自己的贊美之情，把仙境中的人大夸特夸。

    尤其是這次傷寒來臨之后，從怎么發現的疫病，到疫病有多洶涌猛烈，再到岳允入仙境，最后說起了各種防疫措施。

    總歸，事無巨細，全都告訴譚御醫。

    可是對譚o來說，這些事情聞所未聞，還涉及了不少他的知識盲區。

    那些隔離或者是消毒的事情，聽著倒像是平常用的藥熏法，但又有諸多不一樣。

    至于那些預防時候的注意事項，初聽著覺得奇怪，但是仔細想來卻又覺得頗有道理。

    這讓譚御醫有些忘記了之前對這里的猜疑，加上他本就眼盲，習慣了什么都看不見，也就對眼罩毫不在意，一點都沒意識到自己現在是病人。

    可是呂永卻是記著這點的，來的時候夏應就叮囑過他，要讓譚o多休息。

    于是等天色漸暗，他便起身告辭。

    譚御醫也沒有強留，只想著等明天再問不遲。

    天冬送走了呂永，就顛顛兒的回來給自家大人鋪床，扶著他安枕。

    期間，他端著塑料盆研究了好久，又拿著毛巾來回擺弄，眼睛亮閃閃的，似乎又想要對著電燈泡鞠躬了。

    等譚o摘下眼罩時，已經天黑，關了燈，拉了窗簾，病房內外一片漆黑靜謐。

    譚御醫全程閉著眼目，他也習慣了不睜眼過日子，躺下不久便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是因為連日舟車勞頓，又翻山越嶺，還是因為瑯云的病床十分助眠，總之，一向早睡早起的譚o難得的起晚了。

    待他醒來，外面已經是天光大亮。

    天冬一直沒有拉開窗簾，乖巧地守在一旁。

    見譚o坐起身來，他這才起身上前，手上端著水杯道：“大人可要用水？”

    譚o卻沒有回答，他其實還在辦夢半醒之間，眨了眨眼睛，下意識的看向了窗口，輕聲道：“天亮了啊……怎么用了藍色的簾子？”

    結果剛一說完，他就愣住了。

    而天冬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接口：“這里的簾子都是藍色的，大人若是不喜歡……”

    聲音突然頓住。

    下一秒，天冬瞪圓了眼睛，小跑著繞到了床的另一邊，圓眼睛盯著譚o看。

    譚御醫似乎也在震驚中沒能回神，等他對上天冬的臉時，便不自覺地說了句：“天冬你長大很多?！?/br>
    天冬卻是倒吸一口冷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聲驚呼：“天爺??！大人，你能看到了！”

    第二十五章 (你們的腦回路是不是共用的...)

    天冬的驚呼讓譚o的睫毛微微顫動。

    因著譚御醫生了目翳之癥后便瞧不見東西, 故而他的聽覺越發敏感。

    天冬伺候他時候長了，自然知道這點，放在平時, 這孩子知道是不會這么大聲嚷嚷的。

    但這一次, 他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門。

    而譚御醫自己也沒在意這點，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仔細看眼前的景色上。

    是的, 他能看見了。

    這對大多數人來說不過是尋常事，可對他而言卻曾是難以企及的妄想。

    他們譚家原本并不是行醫起家的，但自從家中有人開始罹患目翳后, 便有人想要研究醫術, 只為了重獲光明。

    雖說醫者不自醫，但若是能找到一些醫治法門也是好的。

    但很可惜，一直到譚o這輩, 依然沒有進展。

    譚御醫從小就有心理準備，一直到他目翳病發的時候，并沒有太多心理波動, 很是坦然的接受了, 但這并不代表他就不想要復明。

    相比較于天生眼盲, 他這種先看到后失明的會更加慘些。

    得而復失實乃人生大不幸。

    如今，原本沒有抱任何希望的一次探訪，卻讓他能重新看到人間。

    譚o靜靜地在病床上坐了好久, 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骸疤於? 我的眼睛現在是什么模樣的？”

    蹲在床邊的天冬趕忙湊近了些，一邊看一邊道：“瞧著沒了之前的病狀, 不過在眼睛上有兩個像是傷口的地方，大人你疼不疼？”

    譚o搖搖頭, 想要用手碰眼睛，但是作為郎中的本能讓他止住了自己的動作。

    隨后譚御醫就把目光重新匯聚到了窗簾上，輕聲道：“把簾子拉開?！?/br>
    天冬便站起身來，一邊往窗邊走一邊問道：“大人是想要瞧瞧仙境嗎？”

    若是之前他這般說，譚o必然是要糾正的。

    不過是個用流言招搖撞騙的地方，如何能稱得上仙？

    但現在不同了，譚御醫真切的感覺到了這里的神奇。

    畢竟自己的眼睛騙不了人，他是真的能看見東西了。

    于是，譚o只是嘴角動了動，到底沒有提起，而是道：“我只是想要看看陽光?！?/br>
    這話聽得天冬心里微酸。

    而譚御醫已經開始微微皺眉，似乎在反思著自己之前對瑯云的猜忌究竟有多冒犯。

    天冬并沒有發現自家大人一連串的表情變化，他只管聽話的抓著窗簾準備拉開。

    結果就在這時，有人推門進了病房。

    譚o聽到動靜之后立刻扭頭看過去，然后就瞧見是個年輕男子。

    對方卻看都沒看他，而是先對著天冬大喊一聲：“別拉窗簾！”

    天冬嚇了一跳，趕忙松開手。

    譚o則是耳朵動了動，分辨出這就是昨天在他進入房間治療的時候，屋子里面的一員。

    而學眼科的陳時已經看向了譚o，然后就瞧見了個長發披散的俊秀男子正微微低頭斂眉的模樣。

    好看得像幅畫。

    但很可惜，陳同學并不是那種“三觀跟著五官走”的人，也沒什么欣賞的感覺。

    瑯云的人，只有積分，莫得感情。

    于是他直接把手上的托盤撂到了床邊的桌子上，開口便是：“之前不是讓你別摘眼罩嗎？”

    這話說的有些沖，天冬先是一驚。

    他最是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氣，慣常就是個冷淡性子，自從他一躍成為御醫之首后，因著周王看重，故而已經許久沒有人這般大小聲了。

    大人怕是要生氣了。

    但是出乎天冬預料，譚御醫臉上不僅沒有怒容，反倒帶著歉意說道：“抱歉，是在下疏忽了?！倍缶湍闷鸱旁诖策叺难壅?，準備摩挲著戴了回去。

    陳時見他配合，表情也松快不少。

    于是便道：“等會兒再戴，先上藥?！彪S后便走過去，手法利落的把眼藥給譚御醫上好。

    動作一氣呵成，很是干脆麻利。

    譚o就像之前動手術的時候一樣配合，連這藥是什么都沒問，由著對方動作，嘴里輕聲道：“多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