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世事難料(二)風云突變 下
鈴蘭自責深省,徹夜難以入眠。 她自覺,從始至終,都只是不過在嘴上說著不愿因自己而牽累他人而已,但入宮以來經歷的這般大大小小的事故,又有哪一次不是因她莽撞行事而無端牽連了身邊之人。 而這一次,她更是將娘親拖累至此。 她記得,大約是五歲那年,舉家返鄉遭遇災荒之時,她母女二人與父親失散,此后唯有母親獨身傾力將其拉扯長大。 她對父親的記憶少之又少,腦海之中不過只剩下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其他就都是聽娘親說給她聽的了。 她幼時記憶之中的母親卻很清晰,膚白貌美、纖身玉手、輕聲細語,與后來在蕪菁村住下時見的那些鄰居家的嬸子、婆子們都不相同。且她依稀記得,他們返鄉之前,家中住的大宅也是高門大院的,母親房里還有可使喚的人。原先小時候她并不太懂得門第這些的分別,只是但現在想想,大概是因為早年父親在朝為官的緣故。 前些年里,她尚年幼,可也記得當時是因為母親堅持留在蕪菁村等父親回來,便就此住下了。返鄉時帶著的盤纏使得差不多了,母親便在鎮上尋了些織繡縫補的活計維持家計,她那時還小,無法在銀錢方面為母分擔,只能多幫忙做些家中活計,而母親只要力所能及之事,又是更愿親力親為的,雖然她也有幫忙,但母親卻并不太使她勞作。 一度,世道不濟,外頭的營生都不好做,鎮子上織繡縫補的活計越來越少。賺不到銀子,家中境況便越發困苦了,更有甚時竟到無米果腹的地步。她還清楚的記得,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和母親每日都是靠著挖番薯、摘野菜過活的。 那段時候,她其實已隱隱聽過母親夜咳,但她還不知道母親那時已初發了病癥。雖母親或許已有自覺,可生活窘困,連填飽肚子都是奢望,更莫要再說到鎮上去求醫問藥了。 也正是這期間,原本清淺的病癥,卻因無金問診,一日拖復一日,延誤了病情,終是熬成了癆癥。 當時,若非她在后山上采野菜時,偶遇了同在山上采藥的丘正攸和殷韶二人,她與她娘或許可能會熬不過最為艱難困苦的那一段時候。 待她娘病況穩定些許之后,他二人便離開了蕪菁村。雖說走前悄悄留下了不少銀兩和藥材,但也非可保日后永無憂虞。 那時她才滿十三,自覺已有能力、也是時候該替母親支撐起這個家了。經與母親徹夜懇談之后,又拜托了鄰居家六嬸子多加照拂家中,她這才獨自往大城里去尋了活計。 可初到大城,她人生地不熟,又遇人不淑,險些遭人販拐賣。虧得是一位官家少爺途經此地,路見不平、出手相助,這才保她無虞。 也正是因此機緣,她從那官家少爺隨行的丫鬟口中得知了應城的鄭府正在招工的事情,故才有幸應招入府為婢,也就此算是謀得了一份安穩的好差事。 那官家的少爺不是別人,正是今時的禁軍都尉鄭晟隆,而當時他身側隨行的丫鬟,便就是席洛香了。 想方入鄭府之時,她什么都不懂得,多虧得洛香照拂,從旁香悉心教導。雖仍偶有錯失,但鄭晟隆也念她年少,從未曾嚴苛待她。 而洛香身為孤女,無親無故。記得一年除夕,還曾陪她返鄉探母,同食同宿、親昵無間。那時二人在鄉間一處嬉鬧,一齊趕往鎮上廟會游玩。當時就想,縱是親生姊妹倆個,也不過就是如此了,由此才來得義結金蘭一說。 在鄭府的這兩年中,不必再每日為吃穿犯愁,月例貼補家用有余,也夠負擔母親的湯藥費。母親的病癥也因堅持按時用藥,穩定下了許多。 她總以為,近年一切都應已轉好,日后不必再讓母親受苦了,可再看眼前...... 如今,她被禁足于昭陽宮,此時母親就在宮外天王寺。她縱使心中憂思惦念,卻也不得見上一面。 而她的婚姻大事,又無端被王后利用作為拉攏夏國的手段。身份卑微的她,被縛強權之下,竟毫無反抗之力。 而且,就在今夜,當她還對三殿下沒有出現在銀杏林之事感到心慌無措,心頭萬緒糾結成團之時,她竟又在那副她自以為近親而又熟悉的面容上,看到了冷若霜凍一般淡漠的神情。 然而,當再細細回想起當時情境之時,她的心中不禁又是一寒?;蛟S,她已經不再缺定那樣的表情是否能被稱之為淡漠了。她雖然不愿承認,但她的確隱隱察覺到,那毫不留情的決絕之中,摻雜著的一絲恨意。 她的驚惶,是因不知那樣強烈情緒的是于何時深種。 可若說及錯處,她時至此刻仍未能想明白究竟是因何而起。 又或許,早在她踏入王宮的那一瞬間,從前原本正趨于安定的一切,就在一夜之間,全都慢慢發生著改變。 寂冷空垠的黑夜悄然淡去,遠天之際泛起蒙蒙地微亮。 鈴蘭卷縮在床榻邊,倚靠著床沿,疲憊不堪地合上了婆娑的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