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空春色晚(重生)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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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燕燕好奇如此陡峭的山田要如何澆灌,走到近了,卻發現穿插在田間,順應山勢又建有引水渠,因勢利導,將融水和雨雪引入田里。 能在這荒山里筑成此等機巧,即便李燕燕不識農務,也意識到建造者出手不凡。而古存茂占據白石山不過短短幾年,竟然在荒涼之地吸納了這樣奇才,更令她心驚。 “這種水渠……我從沒見過,當真是巧思天成。敢問是何人所造?”李燕燕由衷感嘆。 古英娘倒沒瞞著她,而是促狹地笑了,說:“范先生……一個呆子,馬上你就見到了?!?/br> …… 可當兩人來到主寨草廳之外,首先聽到的卻是吼聲震天,一屋子的人在激烈地爭吵著。 古英娘也有些驚訝,拉過一個門外駐守的兵卒問:“里面干什么呢?怎么跟燒沸水似的?” 卒子壓低了聲說:“張頭領和范先生,兩人各自帶人去了東西兩邊,回來后一個要打云中,一個要去涿州,一個要強攻,一個要智取,可不就吵起來了!” “范呆子都敢和張晟吵了?厲害了呀……”古英娘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瞄了一圈廳里,“怎么回事兒?你郭大哥沒在?”……她問的是相公郭長運。 那卒子看了眼古英娘,尷尬地笑:“郭大哥,叫范先生給留在涿州了……” 盡管古英娘沒說什么,可李燕燕覺得,那之后她明顯低落了不少。 入席后,古英娘也不大吃東西,只是一杯接一杯的給自己倒酒。 上首仍是吵得火熱,張晟大咧咧地坐在一邊,滿臉通紅,拎著酒壇子,每說一句話都給自己猛灌一大口酒。 而和他相對、坐在另一邊的,卻是個著長袍的男子,二十來歲的樣子,白凈的臉被氣得泛紅,講話卻還是文縐縐、慢悠悠的,于是總被張晟中途打斷。 ……這便是造了水渠的“范先生”? 李燕燕好奇地探頭看他,冷不防對上一道壓迫的目光—— 岑驥位子居中,從古存茂斜后方冷冷地瞧過來,微微提起酒壺,朝李燕燕比了個“不準”的手勢…… 李燕燕一凜,忙點頭,順便將案上的酒壺往古英娘那邊又推了推。 岑驥神情不改,不過終于收回了眼。 李燕燕一邊埋頭吃飯,一邊豎起耳朵聽兩邊吵架。 張晟從云中探回來的消息,雁門關外,烏羅單于久等公主不至,在眾王會上丟狠了面子,怒火攻心,親率部眾來雁門關要人,而河東這邊只說公主已經返回了長安,他們也沒有人,兩方已經對峙幾天,日見膠著。 無論是烏羅單于,還是白石山諸人,一致認定是河東徐承意藏匿了公主,私吞了妝奩——對此,李燕燕作為“公主身邊的人”,一點也不想被問到,她把頭埋得更低,專注于吃飯。 而張晟主張攻打云中,理由便是雁門關外的對峙能牽制云中一帶的兵力,此時攻過去,先據云中,然后南下忻代,乃至直取龍城。 ……他這個方略,不能說完全行不通,卻有著極大的風險——即便占了云中,萬一烏羅國提前撤走,白石山的兵力將會面臨腹背受敵的局面。 然而張晟只是一味堅持,毫不退讓。 “都是公主嫁妝鬧的……”古英娘嘆氣。 她喝的眼尾泛紅,話音兒也有些顫:“張晟啊,跟公主嫁妝杠上了?!?/br> 古英娘說,張晟家里是在定州城開武館的,從前家境不錯,他是家里獨子,被父母縱得不像樣子。張晟天生力大,又自小練武,整日廝混在街頭巷尾,定州城里沒人敢招惹他。 可風光只是一時,張晟十七歲時,父親突然得了怪病,原本高大健壯的人,一夜之間萎頓下去,很快竟水米不進、臥床不起,眼瞧著要不行了。 張晟雖渾,卻是個孝子,急得轉了性,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總算尋來個方子,可到抓藥時,卻傻了眼。 “那方子需要一味稀罕的藥材,番紅花,當年別說定州,南北東西,就只在長安城紫微殿里頭能找到?!惫庞⒛飷瀽灥卣f,又飲了一杯酒。 李燕燕了然:“番紅花,原來如此……尋陽公主……” 她三姐。 五年前,熙宗皇帝的掌上明珠、尋陽公主李青鸞行及笄之禮,熙宗親自琢磨出來一道“金羹玉饌”給宴席添彩,全天下的番紅花都被征集到御膳,只為給粳米染成剔透璀璨的金黃色。 古英娘點頭:“可不是,張晟急瘋了,竟然想去搶貢船,他再能打,一個人哪能對付那么多官兵?好在沒死人,刺史見他年少,一片孝心可憫,上表給求了情,只判他關幾個月?!?/br> “可等他再出獄,爹病死了,武館早關張了,剩下一個娘也是郁郁寡歡,沒多久人也沒了。唉,都是命?!?/br> 古英娘白了一眼上首,張晟正在破口大罵熙宗皇帝,手里拿著酒壇子比比劃劃,周圍人都小心地躲著他。 古英娘嘆氣道:“當初聽見要劫公主儀仗,他就著了魔,說什么‘大仇得報’、‘告慰父母在天之靈’,沒劫成,這會兒還不死心?!?/br> 李燕燕把身體縮得更小,心想:這可不怪我,此公主非彼公主呀。 可饒是她縮得再小,仍是被張晟給逮住了。 “你,丫頭!”張晟突然指向她,兩眼瞪得漆亮,“聽說你在皇宮里待過?你說說,那狗皇帝是什么樣兒的?” 他眼珠一轉,“比咱們古大哥如何????” 大廳里頓時靜下來,一屋子的目光齊刷刷聚到李燕燕身上。 “喂,張晟你——”古英娘本要說什么,聲音卻低下去。 李燕燕緩緩站起身,看向上首,古存茂一只手攔在岑驥身前…… 她懂了,張晟也許只是莽,古存茂卻也想借機……考驗她?還是,借機立威? 也許兩者兼有。 ……他想聽到什么樣的回答? 李燕燕朝上座行了個禮,靦腆一笑,道:“小女子今日才見到古大當家,所知甚少,若說錯,請大當家不要和我計較?!?/br> “依我今日所見……要論殺豬,大當家比熙宗皇帝強——” 張晟臉色驟變。 李燕燕卻又緩聲道:“——若論愛民有德、與民更始,他也不如你?!?/br> 第29章 李燕燕說完,草廳里安靜了片刻。 隨后,爆發出震天撼地的吼聲,在座眾人將碗筷、酒杯在木條桌上敲得叮當作響,歡呼聲和口哨聲不絕于耳。 吵鬧中,張晟向李燕燕投來冷漠的一瞥,可很快又移開眼,跟著大伙兒吆喝了起來。 古存茂則意味深長地朝她點頭,拉過那位范先生說了些什么,使得范先生也朝她這邊看過來。 而岑驥在他二人側后,身形半隱在黑暗中,眼神安靜莫測。 李燕燕怕被看穿,不敢對上他的眼。 她坐下,古英娘在旁笑嘻嘻道:“看不出來,你挺能說會道嘛?!?/br> 李燕燕心里微嘆。 正如古英娘不但直爽,更有謹慎,古存茂自然也不僅僅是個講義氣的大哥,能統領聚集起數千人,應當有的心機手腕,他一樣也不缺。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這時,大廳里聲響稍息,古存茂壓住張晟,示意范先生將之前被打斷的話說完。 “他叫范殊,”古英娘在旁小聲說,“從前在我們定州,也算是個有名的才子,上京考進士卻沒考中。要我說,怪爹娘沒給起個好名字——‘殊’嘛,贏不了,只能輸咯!” 范殊的主張也和他從前的經歷有些關系,他當初去長安趕考,結識了一個叫齊陸的書生,齊陸如今在涿州刺史王襄手下做參軍,所以范殊這次去探路,先通過齊陸這層關系見到了王襄,假意表達了白石山想要投誠的意思。 王襄手下的涿州地界,經常受到白石山侵擾,一聽范殊此言,大喜過望,當即表示這件事他可以做主,還能幫古存茂在盧龍節度使韋思曠面前美言幾句,幫白石山諸位頭領爭取到高官厚祿。 范殊深諳投桃報李之道,當即將隨行的幾個白石山將領留下,以顯示誠意,自己返回白石山勸古存茂假意降伏,實則趁王襄放松戒備,一舉奪下涿州城。 相比于張晟拍腦袋碰運氣,范殊的計策來得更完備。只是白石山匪多年在河朔三鎮行動,對涿州了解頗深,這座小城相較于云中、乃至整個河東,并不是個能激發起斗志的戰利品。 果不其然,范殊說完便有人反駁道,“涿州咱們去過,就他那點存糧,打下來又怎樣,夠山上這么些人過冬么?到開春了,還不是要再去別的城鎮搶!” 白石山諸匪餓怕了,此乃背水一戰,很多人寧可硬碰硬,去個雖難打、但打下來就能安穩待上一段日子的地方……李燕燕暗自思忖。 大廳里兩派意見爭執不下,李燕燕卻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也許更為至關緊要的事—— 李燕燕早已知道,她七弟在長安的皇位上坐不長久,秦王李夷充已經逃回了封地,號召天下群雄并力討賊,克復長安,奪回正統,為熙宗和太子報仇。雖然支持秦王的不多,但穆太后和幼帝同樣不得人心,不出一年,秦王將奪回長安,穆太后攜幼帝逃亡至蜀地,另立起小朝廷。 秦王所憑仗的勢力,一支是回紇兵,另一支便是徐承意的河東兵了。在戰前,他給兩邊都許了好處,將錦繡長安吹得天花亂墜,承諾攻下長安后讓他們在城里搶掠。 可是,河東兵在潼關遇阻,晚到了幾天,等他們到的時候,長安城里的富戶早被洗劫一空,回紇兵帶著豐厚所獲高高興興回家了,留下的是暴怒的徐承意,和既無兵又無錢的李夷充。 為了安撫徐承意,李夷充給徐承意加爵晉王,授各道兵馬大元帥,同平章事,甚至還認徐為亞父,迎娶徐承意的女兒為皇后……除了沒跪下來道歉,其他幾乎都做了個遍。 經過這一遭,李燕燕驕傲剛烈的二哥,不但名聲跌落谷底,此后還一直被這份奇恥大辱折磨著,漸漸神智不明,陷入癲狂…… 李燕燕思緒明朗:“徐承意底層出身,靠陰謀得到河東,支持秦王獲利尚在其次,更多是為了給自己正名。若古存茂攻入河東,兩軍交纏,徐承意后方不穩,以這人隱忍陰險的路數,還會不會出兵勤王,那可就不好說了?!?/br> 而少了徐承意摻和,李夷充和穆太后一時半會兒未必能斗的起來,那她便無法如愿見到他們兩敗俱傷的局面……有二哥這個名正言順的嫡子在前面擋路,四哥也無法順理成章站出來…… 李燕燕明白了,白石山只能去打涿州…… 她必須要讓這場戲唱起來。 兩邊吵不出個高低,古存茂又叫眾人安靜下來,詢問起岑驥的看法。 岑驥講述了從龍城以來的見聞,著重表明河東地形表里山河,易守難攻,且徐承意有備而來,無論是內亂還是烏羅侵擾,都很難真正阻礙他執掌河東。 李燕燕見岑驥也傾向于攻打涿州,心里正有些高興,卻聽古英娘重重嘆了口氣。 “完了,完了……”古英娘飲盡了面前的酒,深褐色的眼睛里有些濕潤,“岑驥說行的,張晟勢必要反對到底……” 李燕燕心念一動,如她之前猜想,岑驥和張晟,這兩人當真有過節。 果然,這邊岑驥剛剛說完,張晟又開始嚷了起來。 古英娘的相公郭長運被關在涿州為質,若范殊的計策不被采納,白石山不去“請降”,王襄恐怕沒那么容易放人,是以古英娘連連嘆氣。 張晟在山寨里似乎籠絡了一群擁簇者,他每說一句什么,總喜歡朝向眾人問“對不對”、“是不是”,被其他支持者一附和,更顯得聲勢浩大。 李燕燕凝眉思索,岑驥、范殊談的是戰術、是謀略,張晟談的是利益,那么古存茂呢……他是個有雄心壯志的人,他真正在意的又是什么…… 作為最終的決斷者,古存茂想要聽到什么樣的理由? 她知道了。 張晟扯著脖子喊:“王磐、徐承意算什么東西?!一個靠投胎,一個靠趕巧。咱們古大哥真正給底下人找出條生路來,才是真的英雄,大家說,是不是?” 在眾人答“是”之后,短暫的停頓,張晟還沒來得及說下句,卻聽下首一個細軟的聲音淡淡道: “我看未必,這會兒還言之尚早呢?!?/br> 張晟聞言,對李燕燕怒目而視,厲喝道:“大膽!” 岑驥也立刻站出來:“阿蕊,你喝多了,別亂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