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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青泥算是發現了, 這人表面是個糊糊,內心卻跟明鏡似的, 看什么都很透徹,只是不愿開口罷了。 有時找他聊天,真能嗆得半死。段青泥本來想了一堆事, 這下讓玉宿一戳,全部亂成一團,也不知該從哪開始梳理。 “唉,你……你可真是我的克星?!倍吻嗄嗾麄€人都不好了,胡亂抓著頭道,“早知道我不問了?!?/br> 玉宿心想,到底誰是誰的克星? 遇到段青泥之前,他從來都是果決利落,遇事絕不拖泥帶水。如今碰上這倒霉的病秧子,做什么都得瞻前顧后,計較得失——事到如今,心里藏了一堆疑問,偏偏也不知怎么開口。 “我沒有意見?!庇袼薜此谎?,道,“生死本就不是自我掌控的。你若非要一個準確答案,那追求自由也是一種束縛——何必偏執到底,給自己下圈?” “我說玉大師,您可真超脫啊?!倍吻嗄噜托Φ?,“我就問一句,倘若天上降一道雷,把你劈成失憶的大傻瓜。這時有人給你一把刀,說捅死段青泥就能飛升,以后再也不用遭雷劈了……你會不會拿刀過來捅我?” 玉宿:“……” 段青泥:“說話啊,會不會?” 玉宿偏頭看著他,目光忽然變得深沉起來。 “你呢?”靜默片刻,玉宿反問道,“段青泥,忘記一個人,是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段青泥抹了把汗,立馬變得心虛不已。 祈周之前說過,他是鑰匙扣的主人,也是被抓去驚蟄山莊煉藥的那個人——然而最要命的是,他居然一絲印象也沒有。這回檔效果未免太強了,身體都能絞得稀碎,或許是腦子也被碾壞了? “是不是?”玉宿不依不饒道。 “我、我忘了啥???什么都沒忘,是你眼瞎認錯了人?!?/br> 段青泥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明明眼睛都哭腫了,還一臉無所謂地說:“你要拿我當替身,還總是冷眼相待,弱小的我又能怎么辦呢……?。。?!” 話沒說完,玉宿一個反手上前,將這信口胡謅的病秧子打橫抱了起來,直接往寒聽殿的方向走。 “你、你突然干嘛?!”段青泥魂都嚇飛了,慌忙摟住玉宿的脖子,“你真的好粗暴啊,不能溫柔一點嗎?” 玉宿快被鬧騰死了,完全不想跟他廢一句話。 這人真是個奇葩,前一秒嗷嗚嗷嗚地哭,像一只慘遭拋棄的狗子——結果才安慰兩句,就瞬間原形畢露了,小嘴嘚吧嘚吧不停,而自己一句話也說不過他。 “玉宿,玉宿。你再聽我說一句話?!倍吻嗄嗯苛诉^去,一臉可憐巴巴,對著玉宿的耳朵直吹氣道,“你要是哪天變了心,突然想砍我了,記得下手輕一點啊……” 玉宿:“……” “玉宿,你怎么不說話?!倍吻嗄嘤值?,“是不是嫌我吵?” “……”玉宿耳朵都快飛了,卻還是無奈地說:“不嫌?!?/br> 段青泥忽然來了一句:“那你就是喜歡我了?” 玉宿腳步一頓,停下來看他,目光有些難言的復雜。 “唉,算了……你能懂什么是喜歡?”段青泥嘆了聲,摸摸他的腦袋瓜子,自問自答道,“反正,我很喜歡你的。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感覺很舒坦?!?/br> 玉宿怔了半晌,神情變得柔和下來。 “就跟我喜歡吃飯一樣?!倍吻嗄嘌a充道,“看你幾眼,我就飽了?!?/br> “……” 玉宿終于忍不住了,從紙包里抽出一根芝麻糖,直接塞進他亂叨叨的嘴里。 * 段青泥這人別的不好,唯獨一點特別厲害,他頹喪的時間往往不會很長。哪怕遇到天大的打擊,稍微轉移一下注意力,他就立馬變得沒心沒肺,轉眼便又嬉皮笑臉的,好像沒事兒人一樣。 反而是玉宿給他整喪了,大晚上的出來一趟,原有一堆話憋著沒問,還沒出口就被段青泥帶歪了。 兩個人從下圈不下圈,聊到失憶不失憶,又說到喜歡不喜歡,最后成功轉移到吃飯不吃飯——當然,從頭到尾,都是段某人一個人講。 玉宿只有按捺不住了,才會突然拌上兩句,但很快又會讓段青泥犟回去,然后收獲滿嘴巴的芝麻糖。 段青泥說,和玉宿一起總是很舒坦。 這話其實是認真說的。玉宿表面看起來冰冷,沉默寡言,不出聲時的眼神像把鋒利的刀。 但這么一個危險的人,他的淡然也是一種無聲的溫柔。段青泥貼著玉宿的肩膀,穩而又實、強大如斯……永遠不用擔心會在何時倒塌。 ——好像不論多大的疲憊,即便是擊潰人心的命運轉折,倘若能同他說兩句話,至少是一時片刻的風平浪靜。 他們從老遠的方向回來,等到寒聽殿偏院的時候,已差不多過了子時。外面巡邏的弟子們都換班了,倒是段青泥這半夜出門一趟,把歐璜他們幾個嚇得夠嗆,一整晚不敢合眼睛,紛紛打哈欠站門口守著不動。 段掌門發起瘋來的樣子,在座的幾位都有幸見識過的,那破壞力叫一個天崩地裂。他們別的不怕,就怕掌門跟王佰吵了架,心情不好才跑出去,到時毀整個院子都是輕的。 ——然而等了沒一會兒,段青泥和玉宿一起回來了。也沒有想象中的修羅場,玉宿把他們掌門托懷里,輕輕松松抱進大門,段青泥嘴里還塞了幾根芝麻糖,心情不太壞,就是說話有點困難,看起來還有一絲惹人憐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