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蓬萊抬袖擦著汗，她哪里料到女子結親怎么個個不同。有的不喜心急，有的則急不可耐。從廖大人那兒前腳才出，等著來報信的衙役和她說了后，謝蓬萊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畫蛇添足。這要是別人，她定然不會多言一句?？汕∏∈抢钏卦聠栐兞怂?，尤其月娘心儀的還是阿鷺。

    打街口好不容搜羅到幾掛炮竹，謝蓬萊又回夾院翻出了壓箱底的綢緞銀兩。走到公案后她放下包裹，“不能候了，趕緊的?！?/br>
    尋常人家六禮之類她也顧不上，按照本朝規制就在文書上讓阿鷺和月娘簽字畫押，再蓋上公章。吹干了墨后她徑自收起一張文書，將余下一張交付阿鷺，“接下來呢？”

    “回家……過日子?！崩钏卦率莻€實誠人。

    阿鷺想得比這要深遠，“告祭我娘，還有請親友街坊再吃頓喜席?！彼粗钏卦?，眼神里滿是不確定和商榷。李素月微微一笑，攜起阿鷺的手，“謝師在上，請受阿鷺和李素月一拜?！?/br>
    阿鷺本還有點小脾氣，手心被月娘用力而暖暖地捏了下，終于將算賬放在腦后，恭恭敬敬地對著謝蓬萊拜起來。

    謝蓬萊感慨萬千，看著兩人般配地站在一處，大大方方地和自己對視，又激動憐惜地瞧著彼此，她喉嚨哽了下，“白將軍若見了，必也歡喜?！币痪湓捑驼f紅了阿鷺眼眶。

    謝蓬萊將包裹打開，“回家進門前記得放一響。一會兒出縣衙我讓衙役鳴鑼開道送你們回去。至于喜席，我讓人去紫雀訂了酒菜會到李家鋪子，這個親得結得熱鬧?！卑Ⅹ樠壑虚W過一絲疑惑，謝蓬萊卻不往下說了，取出綢緞和銀兩，“白將軍不在，你白家其他人又不在沙海。你爹……罷了，我就忝為長輩，替你們做這個見證?！?/br>
    這些財物已是她所有，她看著阿鷺，“成親了就不能老泡酒罐子里。女子結親不同男女，更要相互寬容體諒。這些權做你們的小家底?！?/br>
    阿鷺的淚已經奪眶，“我就是找謝師算筆小賬，你怎地給我回了這許多?！敝x蓬萊替她們考慮的一點也不少，她倆意氣之下走近縣衙，謝蓬萊一個時辰內卻給她們cao辦好許多事。

    謝蓬萊示意李素月給阿鷺擦淚，“我這徒弟看著不著調，卻聰慧隱忍，用情至堅。她和阿月你結親，我最是開心，也最是放心?！彼暹@小兩口出門，“好了，熱鬧要開始了。你們先回去梳妝，我稍后就去你們家?！?/br>
    送走二人，早就候在門外的衙役已經敲鑼開道，總在喜事上唱梆子的老更夫也在高呼，“三生緣夙定，一世白首攜?！?nbsp;沙海城慢慢沸騰了，謝蓬萊坐在公案上側耳聽了片刻，貼住了脊背的冷汗漸漸消失。

    袖中的那封“北夏王侄、州刺史李繼佑請結錦王府侍讀云白鷺親”一書，明明白白地寫著“宣徽使云放江亦有此意”。為了自己屁股在北夏坐穩，不惜在和談時用親女兒的婚事作為鋪墊。謝蓬萊看著前方虛空，心里沸騰著憤怒。她知道這封信只是開始，說不準京里早就有這個意思且不日會到。她這一次的強行主張定會被廖大人參奏。

    罷了，七品烏紗而已?？慑\王的大局……謝蓬萊還有幾絲惆悵溢出胸口，越過高墻直向東邊——趙宜芳此時也在身不由己。

    謝蓬萊遲了一個時辰才登門李家鋪子，她笑逐顏開，和街坊四鄰問候過就被李山翠請到了主座上。山翠撓著頭對她嘖嘖道，“我還以為阿姐要遲我一兩年，怎地這般突然……我，我都沒為她們準備甚?！?/br>
    “今天cao辦你才是主心骨，辦好這一出就是給你阿姐的賀禮?！敝x蓬萊一席話激勵她又邊忙碌起來。

    匠營里的人也來了些，通敵的匠營人被廖大人分批派押到延州審問，李家和匠營的關系一下子冷卻了不少。今天被請來的不是沒參與，就是世交的鐵匠。

    四鄰也來了不少，沙海城內大小館子里談得不再是被強盜殺死的鄒士衍，也不是在獄中等待發落的名伶柳秦桑，而是李素月這個再嫁的寡婦，和云家那不成器的女兒。

    女子結親在本朝向來低調，去縣衙換了公文，再悄摸住到一起過日子，要過上數日才能被人全然察覺。他們哪里見過衙役開道、鑼鼓鞭炮齊喧的？

    “這要在京城，是要被罵不檢點?！庇幸姸嘧R廣的商賈這般說。

    “我沙海不同?！闭f話的是劉家環餅鋪子的劉二娘，“前些年死在沙場上的男女各半，沙海男女成親能熱鬧，女女結親當然也可以！”她說不出什么驚天動人的大道理，只曉得沙海這地界，女人養家糊口，上陣殺敵都是常有，單成親這碼事被說成“不檢點”就太不厚道。

    李家鐵匠鋪子的李素月是城內有名的俏娘子，她換了身干凈的舊衣裙，眉黛被精心描畫過，喜色也忍不住印在臉頰，更顯得她容貌秀麗，婉而不怯。

    那前沙海保勝軍主帥云放江的女兒、曾經鬧過三媒六聘的阿鷺終于長成了穩重標致的模樣。她也換了身和李素月接近的衣色，舊衣裳新模樣，酷似白芷的面容讓人不住地欷歔：像，太像了。

    一場樸素又熱鬧的婚事辦到了天黑，賓客酒歡言盡告別，謝蓬萊和山翠送阿鷺和李素月入房休息。李素月坐在床頭，雙手緊張地抓著膝蓋，阿鷺則僵著肩膀不敢動彈。

    謝蓬萊看著這兩人，終于從懷中取出最后一份禮物，一本她在清理沙海書院時發現的床笫秘術詳解。謝蓬萊翻過此等“邪書”，覺得定然有用。送到誰手中卻猶豫了起來，過了會，將書同時塞到阿鷺和月娘手中，“不早了，你們瞧著要不要一起看看。我也回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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