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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西涼伎》是北夏名曲,我漢地亦多有人喜歡?!敝x蓬萊對李繼信行了一禮,“昨夜聽聞遣使貴體欠安,不知今早可好些?” “謝縣令客氣了,昨兒只是有些水土不適,一夜安睡后精神振奮多了。沒想到沙海清晨如此安靜,本使一時興起,就在客館里自娛一曲?!崩罾^信摸了摸臉頰,似是不習慣,又轉揩了唇上短須一把,上下打量著滿身塵煙的謝蓬萊,他故作驚訝,“喲,謝縣令這是打哪兒回來?難不成早上還要自己生火做飯?” 謝蓬萊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袍子,也想到自己臉上必也不那么干凈,她淡淡一笑,“昨兒家里鬧鼠,圍著鍋灶外頭攪和了一夜,今早才被我那貍貓給嚇得躲進洞里不敢出來?!迸牧伺囊滦渖系膲m土,指尖沾了雪花,謝蓬萊勸道,“今天可能要下一夜雪,遣使可要小心歇著。說來也奇怪,往年到了臘月沙海才會接連下大雪,今年剛到十一月就下了好幾場了?!?/br> 她輕搓著雙手取暖,“不過也好,瑞雪兆豐年吶。就是苦了外頭的狼兔狍麂,怕凍得慌還覓不到食?!敝x蓬萊似乎寒暄完了,和李繼信再拜別,“遣使無恙謝某就安心了,我這就去給殿下回話?!彼D身前像想到什么,“哦,謝某想到件事還想請遣使釋疑?!?/br> 李繼信本來滿是狐疑的眼色閃過得意,“謝大人請說?!?/br> “您這幾年參與了幾回歲幣交割,想必都會入住我朝京城宜秋門外的瞻云館,不知可見過瞻云館的內侍總管陳予祥?”她嘆息了聲,“說來……難以啟齒,”她喉間哽咽被壓下,轉過身似快速擦了淚,“他本名謝予祥,乃是我年長十歲的親兄。幼時因家貧被送進宮當了內侍,被內侍都知收為養子才改了姓。后來得以入值禁中供奉有功,才被外派到瞻云館總領事宜?!?/br> “陳——予祥?”李繼信也在思索著這個內侍總管。 “我和家兄也十多年未再見過,本想在沙海踏條青云路,等有朝一日回京再和家兄相聚……罷了,我只是想知道阿兄好不好也能心安了?!敝x蓬萊眼圈紅了,“遣使官居三品,怕不會記得一個內侍總管?!?/br> 身為幾次朝使的李繼信怎么會不記得北夏使館下榻處的總管,他又仔細想了,“本使想起來了——這么看,陳總管和謝大人兄妹還真是相像。他很好,為人也和氣,該是前途無量?!?/br> 眼前的謝蓬萊和那日城前銳冷的縣令判若兩人,激動地又濕了眼眶,“那就……那就好,謝過遣使相告?!彼轮x再三后別了李繼信,到了客館門口借了匹馬就直奔城樓。 那個黑色大氅包裹的身軀依舊立在城頭未曾休息,聽到謝蓬萊的腳步聲后趙宜芳回頭,“謝師回來了?” 謝蓬萊卻眉頭緊鎖,憂慮寫在眼內。她走近,忽然低頭拜道,“殿下,如援軍三日內不到,下官請求派兵剿滅城內客館,一人不留?!?/br> 趙宜芳“啊”的聲音很輕,她攙扶著謝蓬萊的胳膊,“謝師,你說什么?” “下官可以斷定,城內的那個李繼信就是李繼儼,而城外的李繼儼才是李繼信?!币簿褪钦f,城內的所為北夏南宣徽使是個如假包換的馬賊頭子。 她將空現提過的童謠,以及剛才在客館內的試探都說了一遍,“他當哪門子的使節?北夏使節入京向來都是在都亭西驛而非瞻云館,且主持事宜的也不是什么內侍總管而是鴻臚寺掌儀和國信所通司?!敝x蓬萊一路奔得上氣不接下氣,抬袖擦汗時錦王已經將她拉入角樓,顧不得離昧還在,親手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汗,“那位陳予祥呢?” “下官編的,下官無任何兄弟,更沒有做太監的熟人?!敝x蓬萊想到自己還硬是紅了眼圈不禁心中一愧,“下官……騙那魏晉風度假把式的。畫虎不成反類犬,他連我朝官制都沒琢磨透?!?/br> 錦王少見她這樣譏笑別人,不禁笑出聲,“什么小謝安,正兒八經的謝姓人就在咱們沙海?!?/br> 兩人說笑完,趙宜芳還是沉下眉,“為何李繼儼和李繼信二人要互換身份?” 謝蓬萊這才冷目,“這就是下官請殿下斬草除根的緣故,北夏君主怕真是行將就木,這兩兄弟里應外合已經控制了夏京。眼下,就差一樁婚事能幫他們坐實監國一職,甚至日后助他們奪位?!?/br> 錦王震驚地扔下了帕子,心跳被茫茫雪花涼透,她咬著牙半晌才回神,“就是——本王。三日內無援兵……,那就是坐實了朝廷早就暗令他們按兵不動,”她越發不敢往下想,“他們,”一口氣忽然堵在胸口難上來,趙宜芳被謝蓬萊扶住后竭力站直,“謝師,他們真敢如此?” 平素意氣風發、萬事在握的錦王不敢相信,打京里調自己來西北,要自己掌管歲賜,以及遲遲不愿意增加沙海守衛,都已經在皇帝的算計中。而李繼儼等竟然就真認定本朝人怕戰避戰,直接欺負到了女親王頭上。他大方入城,就等著城內外大亂火中取粟。什么生米煮成熟飯,什么兩朝結親。不過將她祭上了供壇,方便兩邊主政的眉來眼去。 “他們知道本王性子火烈,又抓不著由頭虢爵,也怕得罪祖母的老部下們。就想在邊境里應外合,逼著本王來一個和親事成,天下大吉?!壁w宜芳低聲苦笑了聲,“果然,我念的和他們念的本不是一碼事,果然……” 徹夜激戰和一時的刺激讓趙宜芳終究站不穩,她身體一軟,落進謝蓬萊有力而瘦弱的臂彎,謝蓬萊的唇也在顫栗,“殿下……您若是有了決斷,謝某,萬死不辭?!?/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