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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蓬萊腳步盡量放輕,貍花貓已經跳到她屋子門前蹲坐著。她推門點亮案上油燈,再背手踱到那貍花貓前,“忘了你夜里睡不著,那就陪我讀會兒書吧?!?/br> “謝師得陪我再喝會兒酒?!蔽輧葌鱽淼穆曇魢樍酥x蓬萊一跳,她凝神后想起那是云白鷺的聲音,舉著油燈掀簾進去,“怎地跑我這兒?” “以前我睡不著時,不就是愛半夜從府里溜出來找謝師喝酒嗎?再說,你有空陪著貍花貓看書,怎地沒空陪我閑聊幾句?”她坐在謝蓬萊炕上盤腿搖頭晃腦著,臉上的笑意延到嘴角兩粒梨渦,柳眉芙蓉面,真得了她娘白芷的七八成。 謝蓬萊舉燈忽然靠近她端詳了片刻,看得云白鷺不太好意思,“怎地?” “這才是我沙海的云白鷺?!敝x蓬萊贊道,伸手再拍了徒弟的頭,佯裝作色道,“喝了多少?” “一斗還要多?!痹瓢槒纳砗竺鰞砂?,炒胡豆和烤羊腿已經涼了,香味仍然勾得貍花貓叫了聲。她拉著謝蓬萊坐下,將早就準備好的酒壺酒杯推到兩人之間,“今兒酬神節,節儀我還留了些給你,也知道你不喜歡那些個姹紫嫣紅,就做了套白絹中衣給你。也算徒弟心疼師傅不是?” 她喜上眉梢的模樣讓謝蓬萊也不覺微笑,給貍花貓分了些吃食后再坐下。一不小心壓到了本書,她謹慎抽出再斷然擺到遠處,“我沒準備你的?!弊鰩煾档慕帐诸^緊,加上平日也沒少被云白鷺盤剝,“要不,明日講書后請你去吃石頭巷的骨頭羹?!?/br> “都好?!痹瓢樈o她斟酒,“聽說花巷的柳秦桑被請到了錦王府外,又被勸回去了?” 謝蓬萊點頭,“錦王思慎,沒被那胡員外郎安上把柄?!?/br> “那我沒看錯,好端端的姑娘家,紅著眼抱著琴?!痹瓢槼猿砸恍?,“怕是誰惹下的情債?!?/br> “胡說八道?!敝x蓬萊瞥她,“現今你端著誰給的飯碗,說話也得有個把門?!?/br> 云白鷺捂嘴睜大眼,刻意壓低聲音,“謝師說得是。我這兒……”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著實高興得緊?!?/br> 謝蓬萊都不用想,必定是李素月留她吃了飯,少給了三兩白眼罷了。 “月娘她今兒給我敬了酒,說謝謝我治好了五斗?!蓖降芫埔馍狭四?,仰頭又喝了一盅,“她不似以前那般厭惡我了?!?/br> 謝蓬萊也盤起腿,笑著聽云白鷺繼續絮叨。自打回了沙海,還是頭回見她如此開心。她倆認識十二年,將她氣得半死的厭學頑童長成標致聰慧的大人,經歷過那番生死之劫后提起李素月還能眼露純色,可見月娘在她心中的分量。 “我娘說,心中得有個可心的人,遇到難處時想那人一兩分就不會覺得太過遺憾?!痹瓢樑闹鴰煾档募绨?,“謝師真沒有可心人兒?” 她本懷疑是山翠,可發現山翠和燕云漢眉來眼去。又懷疑是李素月,當李素月一心打鐵情不開化。那就是謝師陪著外出多日的趙宜芳??芍x師給她二人講史時,眼神儀態從未流露出一分對錦王的依戀。倒是錦王對謝師偶會刁難實則借機試探。 或是什么男人?但看謝師常年素淡寡水的打扮,高人幾等的才學,不似為哪家兒郎心折過。小到沙海,大到三州,云白鷺想不出什么人能配上謝蓬萊的風骨樣貌。 謝蓬萊果然搖頭,見云白鷺還湊近盯著自己,她嘆了聲,“謝某傾心三人:梅妻鶴子居孤山,這一位已經作了古。另一位,彎弓揮刃斬李郎……”她看著這張肖似的臉不禁頷首,頭兩位都是她極為欣賞的人兒,可真論可心人,謝蓬萊只覺得口干。喝了點酒潤唇后,“第三位,嘶馬沙海外,救過我一命?!?/br> 謝蓬萊停下,察覺臉頰再度發熱,止住要給她繼續斟酒的云白鷺,“夠了?!?/br> “第三位……還活著嗎?”云白鷺頭回聽謝蓬萊談起這個人,卻不忍心繼續深問下去。謝師一個人在沙海太清苦了,如果能有人陪伴著該多好。 “活著?!敝x蓬萊笑,見云白鷺欲言又止,她輕咳了下,“不在此地。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那人現在何處。不過沒關系,沙洲共皎月,秋風作羌笛?!?/br> 云白鷺覺得頭暈沉了,她撐住額問謝蓬萊,“謝師,你酒量幾何?我夠能喝了,已經覺得困了,怎么從沒見你醉過?” “不曉得?!睆奈春茸磉^的謝蓬萊替她拿了枕頭,扶著徒弟躺下再替她蓋上被子,“以后少飲酒,月娘不喜酒鬼?!?/br> “嗯?!痹瓢橂S意抓了發癢的脖子,還是應下。 謝蓬萊進了廚房,貍花貓跟在她腳后。不一會兒,鍋里熱水泛起白霧,她坐在膛前對著貍花貓,遠處飄來空靈的羌笛聲。謝蓬萊側耳聽了會兒,發覺這是首北夏曲子《西涼伎》。沉目聽了會兒,她猛然睜開眼——這是花巷里傳出的,很難說花巷現在是否有北夏客。 她正想著要不要去花巷里瞧瞧,縣衙前卻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潑水聲。謝蓬萊拉開夾院的門,就瞧見縣衙司閽慌忙跑來,“謝縣令……隔壁書院走水了?!?/br> 謝蓬萊定神,隨即令道,“衙門內外的叫醒巷民救火,巡夜梆子提醒全城?!?/br> “不叫城中守軍來幫忙?”往常起火都會找沙海駐兵搬來云梯救滅。謝蓬萊想到那羌笛,忽然一個激靈,“不可?!?/br> 她轉身回屋喊醒云白鷺,“你去通知四處城門,不準前來救火,全力戒嚴謹防偷襲?!?/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