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蓬萊雖然身上還有酒氣，但整個人已經被這繼而連三的事驚住，她在后衙連連踱步，“你……為什么要殺那個北夏人？還有，你說實話，月娘，這是你第幾回殺人？”

    手里的帕子滑到了地上，李素月彎腰拾了兩次才捻起。她凄然地勾唇，“記不得了，沙海那一仗，我也曾上過陣。而那個人，五年前因為我雙親不愿意和他私賣兵器，在蠻關外被他的人殺了。我知道，因為我親眼瞧著的?！?/br>
    終于得了月娘實情的謝蓬萊再三叮囑女鐵匠，“勿要和任何人說起此事。你就只當自己是個報信的，阿鷺也不會傻到真去頂罪。要我說，她已經想好了退路?！?/br>
    李素月擔心的卻是別的，“她……看起來舊傷未愈，北夏人會不會對她不客氣？”

    謝蓬萊搖頭，“她皮實?！币娎钏卦聭n色滿容，“我那徒弟年幼時做過蠢事，你大可不用原諒她。但頂替這事，她做對了。

    “月娘，這可不是殺了多少人的事，甚至會隨時給北夏人話柄挑起戰事。這三州的虛浮守備……哪里頂得住再一場兵禍？”謝蓬萊拍拍月娘肩膀，“先寬心回家，別人問起，只提吳兆安的事，不要說阿鷺的合計?！?/br>
    “那，你要如何處置？”

    “我要去延州親自去求見安撫使，這事得朝廷出馬?！敝x蓬萊吁了口氣，“阿鷺這趟回來，也教我思量不清楚。茲事體大?！痹傧胂肟赡艽诶卫锏耐降?，她心一軟，決意還是為阿鷺說句好話，“她……當年求親，也是慌不擇路，你別太恨她。這幾年她苦頭也吃盡了，算是老天收拾了她?！?/br>
    “什么慌不擇路？”李素月可記得那日提親時，少女云白鷺得意洋洋的站在鐵匠鋪子門前的模樣。

    “她爹，曾想給她和京里樞密使的兒子結親。阿鷺不干，說非得要找個合自己心意的?！敝x蓬萊微笑，“她為什么看上了你？”

    懷中那兩行詩忽然汪成開水，李素月不自在地撇過臉，“我不知道?！?/br>
    第18章

    云白鷺一天內被三撥人審過。最狠的還是那前華朝人、現在改姓拓跋的蠻關縣令。

    拓跋安紅光滿面，他笑呵呵地將鞭子浸入鹽水中，“這是打漢安運來的井鹽，抽下去后鹽粒會附在血rou上，讓人疼得緊。姑娘，你莫讓我為難，既是云放江的女兒，可有證據？”

    哪怕兩年不見，自己這張臉也黑中帶疤，但在沙海城里他和自己有過幾次碰面。拓跋安明明認得自己，眼下他卻句句都在給云白鷺戴帽子，“冒名之嫌”洗不干凈，就得挨鞭子。

    “你說自己只因好奇才夜探官邸，卻什么都沒做，這誰信？”拓跋安將油亮的鞭子用指尖鉗住，再拉了兩下，他的眼睛在男人中算得奇大，一雙濃眉壓下，再大的眼睛也顯得陰惻惻。

    云白鷺被綁住不能隨便動彈，只是伸出脖子盯著他眼睛看了看，“喲，四白眼?！毖酃馀驳竭@人印堂，“一張臉紅光滿面，如果我沒猜錯，這份差使是因為你在翊衛司干得不錯，被外放提拔了個七品官職?！?/br>
    “你倒有幾分眼力?！蓖匕习拆堄信d致地在牢房里走了幾步，“還猜到哪些？”

    “倒不是猜的，是相出來的?！痹瓢槹浩鹣掳?，“可你印堂發青，這是橫禍之相?！?/br>
    拓跋安轉身盯著她，“你先念著你自個兒吧。究竟去官邸怎么殺了人的？又如何證明你就是拿云白鷺？我再給你半時辰。再不說，鞭子不饒你?！彼詈笠蛔忠活D地說完，將鞭子丟給了守衛。

    拓跋安回到前堂喝茶。幾年就是這個帥府千金帶著聘禮直接去找李素月下聘，讓自己一時成了沙海的笑話。他為了兵營里的前途硬忍下來。

    但今天他不必再忍讓。云放江雖然投了北夏，也被封了個宿衛上將軍。但僅僅是個虛職，他手里除了幾個親信，幾乎沒有兵。云放江如今就是塊牌坊，提醒世人北夏君王待人寬宏，也提醒南邊那個王朝他們幾年前的慘敗。

    云白鷺只要無法證明自己，或是說不清楚那晚殺人的事情，她就要挨罰。他沒有必要給云放江情面，相反，他要和降將降兵這群人拉開距離。

    等了半個時辰，牢房里的守衛來報，說那個女人仍然道不出個所以然。

    拓跋安伸出右掌，在空中揮了下并攏的手指。手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刑。這個幅度不大的動作是他看云放江做過的。大人物的一舉一動不必驚動四方，權力能讓目光黏在他身上，也能放大他每個輕微的聲響動作。

    拓跋安盯著自己的手背笑了下，又揮了下。后面牢房傳來一聲吃痛的尖叫，接著，是更響的另一聲。

    誰殺了國舅家的官商不打緊。云白鷺落在自己手上就行。那是幾代將門的白家后代，統掌著保勝軍的元帥之女。她的命，也不過一根葦草般擱在自己的刀口上喘息。拓跋安左手圈著茶盞，一股從未體會過的力量攫住了他的心神。

    挨了十鞭的云白鷺疼暈過去后被水潑醒，她半暈半醒間喃喃著，“別打……臉?！北緛砭统罅?，再挨幾道火燙的鞭傷不是讓月娘更瞧不上？

    又被澆了小半桶水，云白鷺睜開眼，拓跋安的四白眼再次現于面前。她咳嗽了好幾聲，“看來我爹在北夏不受器重?！?/br>
    “什么你爹？云將軍有你這樣的女兒？”

    拓跋安鷙悍的笑容讓云白鷺搖頭，“你這人氣量窄小，眼高過頂，我早就看出你不是月娘的佳配?！边@人看著有志氣，不在匠營里待著非得從軍。當年一被提到百戶就拖延了和月娘的婚事。說是什么大丈夫不滅北夏無以為家，還以為自己是沙?；羧ゲ?。不過是他得隴望蜀，狼眼覓著更好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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