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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姑娘接過離昧端來的茶水飲了口,放下了手里那本剛剛完成的抄本,“我不喊停,你就真的這么抄下去?” 謝蓬萊擦額頭上的汗,“可這書也真是好書?!彼龜R下毛筆,揉著生疼的指節,“我小時候家里買不起書,也是去書館盡量默背再回去謄寫?!焙髞肀蝗税l覺,書館老板索性讓她大方抄寫回去。謝蓬萊的一手好字就是打那會兒練就。 現在雖然累,但卻重溫了早年求學的艱辛及滿足。謝蓬萊發現方姑娘微微搖頭,“是哪里抄錯了?” “字是好看,也沒瞧出什么錯處。是人錯了?!狈焦媚锓畔虏璞K,起身走到謝蓬萊面前,“謝師,是書太好看,還是人太難看?你怎么都沒抬頭瞧我一眼?” 謝蓬萊呆了,她低頭看著還剩兩行字的這頁紙,再看著方姑娘微微含怒的杏眸,“你……你不難看?!?/br> 趙宜芳揮手,“罷了?!北緛硐肜阕约阂惶?,結果她恣情筆墨倒是快活了,直接將眼前人丟在腦后。 “我問你,你就這么晾著本——我?”趙宜芳顯然又馬上不耐煩,拍了謝蓬萊正在掐算的手,“你在算什么?” “本官年俸十五兩,每年還要省下五兩換作票號寄回濟北父母處。就這樣,不吃不喝,攢二百年……”一個字,窮。謝蓬萊實在想不到自己這般窮酸,何時才能再用到如此筆墨紙硯。一休息,就將心里的盤算說了出來。 趙宜芳將湖筆塞進謝蓬萊手里,“寫,接著寫吧?!崩堕g,一滴墨汁糊住了一處字跡。謝蓬萊皺眉,卻看到趙宜芳懊惱不悅地抿唇。 頓了頓,謝蓬萊摸著僵硬的眉間,放下筆,柔聲道,“不礙事的。明天我得了空接著抄。你餓不餓?我帶你去吃石頭巷的煎環餅和骨頭羹?!?/br> 第14章 蠻關城巴掌大,四座城門似乎是為了湊數才建成,仿佛一根筷子穿過兩座門、就能挑起北夏的這座榷場。 云白鷺只買了幾斤草藥,塞到駱駝背上后就牽著牲口在城里溜達。 一抬腿就到了北門,門不大,守衛不少。北夏人的規矩是留著這座門專供達官貴族走,尋常人得避開。白芷還在外公白朔麾下時,曾經急行軍半日后血戰拿下蠻關。當時蠻關北門洞開,任保勝軍穿行成為天下美談。 云白鷺見路邊有華朝人支起的湯碗鋪子,就買了碗面湯邊吃邊打量著北門,想象著當年她娘著鞭跨馬的英姿。 “姑娘自沙海來的”鋪子老板五十上下,兩頰到眼角疊加著西北風沙刻上的深黑皺紋。 云白鷺點頭,那老板果然喜出望外,“能否托姑娘幫我帶個信給家中老母?姑娘這面湯我就不收錢了,再給你盛碗蹄子羹如何?” “那倒不必,你小本買賣,我舉手之勞罷了?!痹瓢槾饝?,接過老板的家信后問,“老伯貴姓?” “哪里擔得起一個‘貴’字?我姓游,游子的游?!崩习逭f,他老母住在沙海城北邊的青馬巷,家里原先是馬營的。兩年前,他唯一的孩子戰死,而妻子早逝,“七十六了,老母一人在家,就盼著我一個月回去一回。不過這個月榷場說要臨時關閉,我怕來回換通關文牒來不及,就先不回家了?!?/br> 這事兒云白鷺還頭回聽,“是北夏那邊要關閉?” “是,說這幾年商路上接二連三地出事,死傷的大部分是北夏人。北夏派了人說要徹查?!庇卫习宓脑捵屧瓢樝肫鹉蔷咦屩x蓬萊和胡員外郎鬧過不快的北夏尸首。從臉上傷口看,的確像保勝軍的手筆。 榷場關閉事小,如果查出什么和華朝人的干系,按北夏人往日的脾性又少不得大敲一筆。說來好笑,當年秦州一度落在北夏手中。兩國停戰后,朝廷用“歲賜”換回了秦州不說,每年還要再多付出十萬兩銀子、五萬匹絹的租金。 這時,蠻關北門外響起了號角聲,城樓上的胡號也呼應起來。游老板趕緊收攤,連聲道,“這是有貴人要進北門,我們得先避讓?!?/br> 云白鷺的駱駝系在離主路較遠的地方,她一手捧碗、一手幫游老板收拾個三盞兩碟。兩人來到駱駝旁等著貴人經過。 捧著還熱乎乎的面湯喝了口后,北城門開了條縫,繼而全部打開。先進城的是十幾匹馬,馬上武士模樣的人都袒露肩膀按著腰刀。后面跟著兩輛馬車,馬車后又跟著些馬匹。 “不像是做官的,應該是官商?!庇卫习逡姷帽毕年囌潭?,他指著馬車和云白鷺解釋,“兩匹青鬃馬,這是四品官商的規格。但是有這陣仗,說不定是個皇親國戚?!?/br> 云白鷺砸吧了口面湯的滋味,“國舅爺家的?!?/br> “你怎么知道?”老板驚訝道。 “幼時聽過,剛才的號角曲調是《淥水》,兩品以上虛銜的北夏貴族禮樂。這年頭,不愛待在夏京、偏喜歡跑蠻關做買賣的皇親國戚不就是他們國舅爺拓跋敏嘛?!痹瓢樄雌鹱旖?,心笑這北夏人除了貪華朝的歲貢,還貪華朝各種繁文縟節。但這國舅爺家的馬車把撫州蓮花紗當成抬身價的車簾,豈不知這種布料京里尋常百姓也會用。 最后一口面湯喝完后,這洋洋得意的國舅爺家商隊已經全部進了城。將碗還給游老板后,云白鷺丟了二十個銅板給他。轉頭時,瞥見李素月也站在路邊目送著那支隊伍。 她清冷的眼神涼颼颼的,云白鷺邊擦嘴邊想,那雙眼睛的主人該是想起了死在北夏人刀下的吳兆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