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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名的老師書都沒教過,卻當場被那十齡女童拉住了袖子,“祖母,我要娶這才人為妻?!币痪湓捜堑孟g笑聲大噪,謝蓬萊也只當玩笑。但打那后,她的運道似乎也到了頭: 再也沒有詩會邀請過自己,兼任席師的兩家書館也辭退了自己。在縣衙做個小皂吏的父親忽然丟了差使……本就清寒的家境一時墜入冰窟。 尋根溯源,謝蓬萊覺得是自己不夠出息,沒能守住營生,也沒及時參加會試。被一樁官司纏身后,一張發配調令將她送到了沙海。又趕上父母先后去世,連著兩屆都未能趕考?,F在年近三十,同齡女子幾乎都已成家,她還在沙海吸風飲沙。 前天夜里打方姑娘板子實屬騎虎難下,一頭律令如山,另一頭人言可畏。她一個姑娘家還在那里煽風點火。謝蓬萊是不得不打??伤终菩亩急还髯幽コ隽怂?,可想那方姑娘傷勢也不輕。 今天的“公務”就包括上門探視,謝蓬萊兩天來了第三回 ,進了客邸后再也沒見著任五任六兩個兇神惡煞的兄弟,倒被一女子引上了樓,“小姐請典簿進屋?!?/br> 謝蓬萊看這女子樣貌,總覺得哪里打過照面,她凝眉想了想,隨即搖頭——沙海十二載,早將故鄉里的是非人物泡模糊了。連方姑娘都是在她不斷提醒下憶起,何況這僅僅有點印象的引客人。 客邸里最好的一間屋子讓方姑娘包下,但屋內陳設依然寒酸粗糙??繅堑哪菑埓蠛采吓恐焦媚?,她正看著眼下的一張圖。 謝蓬萊進屋后站了會,輕輕咳嗽了聲,“姑娘身體可好轉了些?” 趙宜芳扭頭看了眼謝蓬萊,眼里慢慢累積了笑意,“你對沙海了解,來給我講講,云放江當年為什么放著沙海城不守,非得追到大漠里和北夏人硬碰硬?” 謝蓬萊上前,發現原來那是張西北邊境地圖?!肮媚飳娬哺信d趣?” “就是想不明白。你聽過那首梆子嗎?” 十萬羽衛臨河北,平戎驅胡將提封。放江驅馬剿蛇豕,一朝淪于腥膻腹?!膀岏R淪于敵腹,蔡公公不懂,他云放江還不明白?”趙宜芳見謝蓬萊彎腰過深,輕輕挪了自己到一側,疼得傷口又是低哼了聲。 “要緊嗎?”謝蓬萊關切地問。 趙宜芳右手支起腦袋,大眼睛將謝蓬萊從頭掃到腳,“你下手就不能輕點?” “是姑娘……”謝蓬萊忽然覺得眼前人也沒那么講理,“姑娘自己要求打得重些的?!?/br> “你就不能把一伙人都押到牢房,寫封書信請轉運使定奪?非得當場一棍棍將人揍完?”趙宜芳白了謝蓬萊一眼,“cao切?!?/br> “我不想白白放過那北夏人。他目無我朝綱紀,似乎認定了他不會挨罰。而我華朝人的氣勢,就是被無數次的對壘又求和給消磨的。至于請轉運使定奪,往來書信最快也得幾日,況且新轉運使還在京里。 “為官的若是拿不出擔當,樣樣都等著上峰定奪,和僵尸游魂有什么區別?”謝蓬萊對范姑娘行禮道歉,“我來,是為了那一棍向姑娘賠不是的?!?/br> “什么一棍?”趙宜芳不解。 “該當二十四棍。而非二十五棍。前四棍是試探,并非酷刑。第五棍才該是真正行刑的開始,而我當時……心緒不寧,多打了姑娘一棍?!敝x蓬萊細白的十指交織成拳,袖子里還塞著那天方姑娘給的帕子。她掏出帕子,雙手遞上,“已經洗干凈,現原物奉還?!?/br> 趙宜芳發出聲笑不似笑的嘆息,“真不愧是沙海謝典簿?!痹诰├锟慈莨賳T考評時她猛然發現了“謝蓬萊”這個名字,大喜過望后接著讀她的考評,大致兩個字可以概括:迂腐。 尋尋覓覓十二載,原來這人早就不在濟北郡,被發配到了沙海從軍。被授了民籍后才恢復了功名,做上了典簿。 十二載,趙宜芳覺得自己已經忘記的人又浮現在眼前:少年意氣早就收斂,誠惶誠恐八品小吏。她別過頭,“得了,擱那兒?,F在來給我講講沙海那一戰。還有,那一棍子著實太重,我昨兒夜里都嘔了血。你這賠禮我不領情的,你得天天來賠禮,天天給我講沙海和西北三州?!?/br> 謝蓬萊疑惑地看著這姑娘,趙宜芳已經拉了她衣襟,“邊上坐著,快點說!”她手勁也大得驚人,將謝蓬萊差點拉倒在床頭。呼吸逼近時,趙宜芳伸手抹了把謝蓬萊的臉,帶了點嫌棄,“這皮相……沙海真是吃人的地方?!?/br> 第12章 這一旬的榷場貿易主以香料和茶葉。在城門口一個個核驗身份勘發通關文牒的謝蓬萊看到隊里的李素月,再數了遍一眼她駱駝背上的鐵器數量點點頭,“走吧?!?/br> 蒙著臉騎在駱駝上排在隊伍尾端的是云白鷺。她一手扶著商旗,用剛剛拿著油煎環餅的手隨意在旗幟上擦了擦,那個“華”字上瞬間被沾上油污。 謝蓬萊板起臉,“沾污商旗,有染國號,成何體統?” 忙著往嘴里灌酒的云白鷺喝了幾大口才解癮,“恩師啊,若說沾侮國土國號的,您得問問北境那十六州上的遍地虎狼吶?況且學生方才吃了西邊石頭巷劉二娘的環餅,殘膏剩馥不忍浪費,是以擦了擦手?!?/br> 不欲和她講歪理,謝蓬萊瞪她,“你該舔遍手指?!?/br> “學生這就照做?!痹瓢槃偵焓?,被謝蓬萊拍下,“你 ……你好歹想想自個兒的身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