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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忱身上寄托了慶室舊人所有的期待,這份期待沒得選擇,不講道理,只因為他生來姓蕭,自幼便壓上了他稚嫩的雙肩。 夏楓有時候會想,如果蕭明忱生來怯弱無能,草包一個,以嚴林為首的慶室眾人還會奉他為主嗎? 答案是會的,這就很不講理了。 亂世中,寧王殿下懷璧其罪,只因投錯了胎。他無能也好,多才也罷,不需多說一句話,自然會有千千萬萬的忠志之士為他赴湯蹈火。 而這一切,他愿意也好,不愿也罷,絲毫阻止不了。 “爹?!毕臈饕话讶酉率种械奈臅?,“誰說兩個人成了親就要綁在一起的?他將來若能肅清亂局,中興大慶,那就回盛京當他的皇帝。若是功敗垂成,我西北大軍難道還庇護不了寧王一個人的安危嗎?” “你這叫什么話!”夏國公從未聽過這等狂言妄語,滿腔熱忱憂愁散了個干凈,氣得吹胡子瞪眼:“自來男婚女嫁,夫妻一體,置身事外算怎么回事?這你還成個屁的婚?” 夏楓喜上眉梢:“爹,你這是同意了?” “我說什么了?”夏國公被她清奇的邏輯氣得腦仁疼,一甩袍袖,轉身就要出去。 可惜夏國公今天注定了運氣不好,尚未走出帥帳,就見方才引得父女二人爭吵的寧王殿下毫不見外地掀簾走了進來。 他看到夏毅也不驚訝,拱手執晚輩禮,笑道:“老公爺,那日歸營就聽說您回了懷遠,晚輩一直未曾找到機會過府問候,今日真是趕巧?!?/br> 夏毅被氣得頭頂差點冒煙,用盡半輩子修養才把嗓子眼里的一句“巧你個狗屁”壓回去,勉強擺出個僵硬的笑臉,給他回了一禮:“這兒是中軍帥帳吧,殿下怎么在?” 蕭明忱像是看不出他黑成鍋底的臉色,有禮有節:“我閑來無事,便幫阿楓整理些文書,瞧您行色匆匆,是有公務嗎?晚輩不耽誤您時間了,改日定然上門拜訪?!?/br> 夏毅心說:“不敢勞您大駕,專程上門給我添堵?!?/br> 但他向來自詡大慶朝臣,當面罵一位親王有失禮制,只得扯這張不情不愿的臉,敷衍道:“西北缺少干吏,庶務向來一團亂麻,勞煩殿下了?!?/br> 蕭明忱看著夏國公抬腿就走,好似再多看一眼帥帳就要心梗的背影,失笑道:“這是怎么了,跟你爹吵架了?” 夏楓沒穿甲,只著一件淺青夾袍,沒骨頭般倚在桌案后,吊兒郎當地抬眸看他,雋秀美艷的臉上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寧王殿下,我這里一堆公文等著處理呢,你怎么這么慢?” “有事要跟你商量,就多想了會兒?!笔捗鞒垒p車熟路地挨著她坐在大帳中央的書案旁,把手中的文書分類擺放。 “哦,你什么事還要跟我商量?”夏楓坐起來,疑惑地看向他。 她跟蕭明忱之間不知不覺間達成了某種默契,若非有什么關聯重大,牽連甚廣的事故或情報,彼此之間很少就細枝末節互通有無。 夏楓擅長真刀真槍,與人正面對峙。蕭明忱卻習慣于抽絲剝繭,從背后入手,于細微之處影響大局。二人處事方式不同,行事之前會交心探討,但無論贊同與否,從不質疑干擾對方的決定。 “事關西北政務,我可不能擅做主張?!笔捗鞒莱槌鲆环莨?,“這是延州知州張錦所呈,你先仔細看看?!?/br> 夏楓見他這幅認真的樣子,便猜到八成,打開薄薄幾頁紙,果真驗證了猜測。 張錦文書中所寫,乃是延州濫造惡錢一事。 盛產銅鐵的南疆早年被慕氏所占,導致大慶銅礦極為稀缺,蜀中西北等地根本無法滿足百姓的日常需求。無奈之下,以鐵做銅,鐵錢代替銅板,成了兩地最為常見的貨幣。 鐵錢的出現本來就是個奇葩,又趕上朝廷無用,鑄幣權被下放到了各地的世家大族,更加雜亂無序。 這個隱患發酵幾十年,最終釀成了如今這般境地:惡錢泛濫,屢禁不止。商人無法售賣,百姓不能購買,民間因此反亂頻生。 夏楓不是今天才知道這是個隱患,但她自己尚且窮得叮當響,實在解不了民間缺錢這個亂局。愁眉苦臉看了半響,問:“你想怎么辦?” “要治痼疾,須得下副狠藥?!笔捗鞒谰徛溃骸拌F錢的存在從一開始就不合理,若要治標,只有一個辦法。革舊立新,直接廢除此物?!?/br> 夏楓一口水差點嗆出來:“寧王殿下,你這話如果讓第三個人聽到,信不信你出去就能讓人以挑撥離間的名頭砍了。大敵當前,你是來禍亂軍心的?” 第44章 這天下,不破不立?!?/br> “行吧, 是我多管閑事了?!笔捗鞒勒酒鹕?,轉頭就要出帳,“保命要緊, 我回去老實呆著吧,不敢置喙西北政務?!?/br> 夏楓禁不住大笑, 彎腰趴在桌子上,玩笑般厲聲喊:“站住, 回來?!?/br> 蕭明忱果然聽話地站住腳步, 坐回原處:“我還真是來挑撥離間的,不知大帥要怎么處置?” “看你要挑撥什么了,”夏楓故作認真,“你要是離間軍心,挑撥我與諸位主將, 以后就留在我這里吧,我日日夜夜看著你,讓你無法有所動作。若要挑撥那群尸位素餐的酒囊飯袋, 盡管去, 我正愁找不到茬收拾他們?!?/br> 蕭明忱讓她一本正經的胡話逗得笑眼彎彎:“都有,你軍中主將,部下臣屬, 小半出自隴右世家貴族。他們雖然盡忠盡力為你效命, 背后卻背著家族, 各方權勢利益,盤根錯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