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子果然一暑假都沒見個人影兒，直到開學前，學校拉練回來，趁著外出假忽然跑回來一趟，二子見他哥來了，就把錄取通知書拿給他看。

    “你這個，差點沒丟人，運氣夠好?！贝笞优呐乃麊?，“李旭呢？”

    “李旭過線6分，可是運氣不如我，他文科，報的政治、法律都沒考上，調劑去歷史系了?！倍有?，“有書讀就行，李叔叔反正不能再嫌他連個帝大都考不上了?！?/br>
    “服了你們兩個了，就不能多考幾分?！贝笞拥?。

    二子有點不好意思了，摸摸鼻子笑道：“今年的高考，我拿手的科目都特別簡單，拉不開分，我弱的科目又特別難，容易拉分，導致我就考砸了?！?/br>
    “出息，你就不應該偏科?！贝笞右贿呄訔?，一邊卻又替他慶幸，沒考好可是這小子運氣不錯。

    剛恢復高考的時候文史哲大熱門，進入八|九十年代，政法和計算機是熱門，文史哲已經遇冷了，所以李志對李旭就讀歷史系很是不滿意，甚至想讓他復讀了。跟二子一樣，復讀李旭也不干。

    “你開學的時候我就不回來了，以后要住校，自己多注意點兒?！贝笞訃诟赖?。

    “嗐，反正我比你強多了，我想回來就能回來，中午跑回來吃個飯都來得及?！?nbsp;二子道，“學校為什么非得要求學生必須住校，不允許外宿，我們家離得這么近，其實也可以適當靈活一下的嘛?！?/br>
    方冀南走過來說：“上大學就有個上大學的樣子，沒過過集體生活你上的什么大學。人家學校統一管理，住校也是大學生活的重要內容，別人都住校你憑什么搞特殊？”

    “爸，”二子笑嘻嘻吐槽，“我記得你當年上大學，不也沒住校嗎，我記得我們那時候就住在這個房子里，你天天都跑來家，一晚上你都不落?！?/br>
    “拿你爸說嘴呢，”方冀南給他氣笑了，笑道，“我那時候有家有口了，我有媳婦，我還生了兩個費事吧啦的熊孩子，我不光住在家里，每天還做飯洗衣服、接送熊孩子上幼兒園呢。擱這兒擠兌你爸，那你要不要先娶個媳婦、生個娃你再去上大學？”

    “要不二子你試試？你真要付諸行動可比爸當時強，起碼還有爸媽能幫你帶孩子?！贝笞庸ζ饋?。

    二子悻悻地做個鬼臉，自己也笑了。

    “不住校你的大學生活就沒意思了?！贝笞有Φ?。其實他們也知道，作為本校教師子女可以特殊申請一下，但是二子也想住校，也就那么說說罷了。

    也就最近這兩年，帝大的管理特別嚴，今年軍訓的時間會比較長，并且新生軍訓可能還不是在本校，會安排他們到其他軍事院校參訓，這兩屆的新生在校也都是軍事化管理，可以說很能鍛煉人。

    二子其實還挺向往的，跟李旭開玩笑說，他們讀個大學，就順便把當兵的體驗也完成了，多好呀。

    “我知道?！倍诱f，“我其實挺想住校的，就是住校有個最大缺點，吃不到家里的飯菜了?！?/br>
    “餓不著你?！贝笞诱f，“除了軍訓期間，咱們家這么近，星期天你都能回來，其他時間你中午都能跑回來吃個飯了?！?/br>
    方冀南道：“上了大學你才開始慢慢地獨立，一直呆在家里可不行，你去了就知道了，你的很多同學，尤其那些農村偏遠地區來的，可能從初中就住校了，人家獨立生活能力比你們強?！?/br>
    “還有啊，二子我先跟你說，住校就住校，衣服自己洗、事情自己解決，你缺的不是獨立思想，而是獨立生活的鍛煉機會，可別跟你哥似的，好不容易回趟家還得帶個床單回來洗?！?/br>
    大子在一旁：……訓二子就訓二子，捎帶他干什么呀。再說他統共也就帶回來那么兩回。

    方冀南訓完二子，扭頭問大子，“中午吃什么？”

    “爸，”大子大驚小怪地笑道，“主動問我吃什么，爸，您終于像一回親爸了?！?/br>
    “誰是你親爸，我是后的?！狈郊侥系?，“你媽讓我來問的?！?/br>
    “我就知道?！贝笞拥?，“我看黃阿姨買魚了，能不能做那個魚湯餛飩吃？早就想吃了?！?/br>
    方冀南道：“黃阿姨今天買的是鯧魚，不適合燉湯，早不打電話，現買也來不及了呀。家里還有牛rou，做個牛腩餛飩吧?！?/br>
    “家里還有沒有什么能帶的嗎？”大子問，“我出來一趟，宿舍一堆餓殍等著我回去投喂呢?！?/br>
    “天熱做飯也不好帶。家里有點心什么的，有自家做的小咸菜，回頭讓黃阿姨給你做點兒辣椒醬?！?/br>
    方冀南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大兒子好不容易回來，兩口子就下個廚，弄點兒吃的喝的。

    “爸你們做飯，我跟二子先上趟街，光是班里同學讓我帶的東西就一大堆?！贝笞诱f著掏出一張紙遞給二子，二子一看，得，還真一大堆，光香皂就寫著五塊，還有雪花膏。

    “你們一群軍校的大老爺們怎么還要雪花膏，美的你們?！?/br>
    “軍校大老爺們就不是人了？”大子笑道，“再說了，也不一定是買給自己，我們學校里好歹也有女的，比如他們拿去追女醫生、女護士?！?/br>
    “軍校生還不老實，不是說你們學校蚊子都是公的嗎?！倍诱{侃著，轉身就去換衣服，跟他哥出門。

    還沒走到大門，丫丫穿個紅色小裙子從廚房跑出來，追著喊：“大哥二哥我也要去?！?/br>
    兄弟倆合騎一輛自行車，正好回來時一人騎車一人拿東西，帶上她可就礙事絆腳了。

    大子問：“丫丫，聽不聽話？”

    丫丫：“聽話?！?/br>
    “聽話那就不去了，我們很快就回?！倍有?。

    丫丫歪著腦袋，嘟著小嘴看看兩個哥哥：“賴皮，大哥二哥最賴皮了，那我要說不聽話，你們肯定就說不聽話誰還帶你去?！?/br>
    兄弟倆沒忍住笑噗嗤出聲來，小丫頭也不傻嗎。

    大子忙笑道：“大哥急著幫人家買東西，馬上就回來，你看馬上吃飯了都?！?/br>
    “對，回來給你帶好吃的，給你買個棉花糖行不行？”二子道，“你看天這么熱，太陽這么曬，你這么漂亮的小姑娘上街就曬黑了?！?/br>
    連哄帶騙把小丫頭忽悠住，兄弟倆趕緊騎車跑了。

    路上聊起來丫丫，二子說：“小丫頭現在迷上刺繡了，弄了個小繡繃，放學回來沒事干就繡兩針，都沒有以前那么皮了，以前她放學寫完作業，就滿院子調皮搗蛋?！?/br>
    “有可能繼承mama衣缽呀?！贝笞拥?，“咱們兩個是不指望了，除非能娶個刺繡的媳婦?！?/br>
    馮妙現在已經開始帶學生了，作為老師，服飾考古、絲織品文物修復會有她的學生傳承，可她一身刺繡的技藝卻沒法教給學生。

    “丫丫要是也不行，等我給媽娶個刺繡的兒媳婦?！倍拥?。

    大子聽這小子的口氣，沒憋住笑了下，心里罵了句小屁孩。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二子只比他小了不到兩歲，大子老覺得弟弟還是個半大孩子，其實眼看這都要讀大學了。

    兄弟倆完成采購任務，回家時飯菜都已經上桌了，有大子要的牛腩餛飩，還有馮妙做的蔥油餅，對門劉大媽見大子回來，還特意送來了一些自家做的五香豆腐干、五香花生米，黃阿姨給裝了一碟端上桌，大子說剩下的都帶著。

    等馮妙給他收拾東西，午飯剩幾塊蔥油餅和一盤炸蝦他也拿袋子裝上了。

    吃過午飯，一家人又回大院一趟，讓老爺子看看大孫子。老爺子幾個月沒見大孫子了，問這問那，張羅著讓保姆阿姨給他帶吃帶喝，又給他帶了些餅干和人一大包豬rou脯。

    肖微聽到兄弟倆來了就從家里過來，恰好大子都準備回去了。

    “這就走了呀，”肖微問，“大熱天，不叫小劉開車送你？”

    “不用，二子騎車送我去坐地鐵，很方便的?！贝笞拥?。讓爺爺的車送他，他可不想混了。

    “大子，我怎么看你上大學以后又長高了呢?！毙の⒌?。

    “肖微姑姑，我才十九，肯定還能再長?！贝笞有Φ?，“我肯定長得比我爸高?！?/br>
    “你現在看著就已經比你爸高了?！毙の⑥D頭問二子，“二子，我聽說你考的法律系，要繼承我的革命事業了，到底是跟我親??？”

    “肖微姑姑，下午了也不可以亂說話?！倍右槐菊浀?，“姑姑你現在年輕能干，哪里就要人繼承了，我畢業后就是去跟你干，也頂多叫做加入姑姑的革命隊伍?！?/br>
    肖微噗嗤一笑，大子揮揮手說：“肖微姑姑那我走了啊，爺爺你回去吧，爸媽你們都回去吧?！?/br>
    兄弟倆合騎一輛自行車，方冀南站在門口看著兄弟倆走了，大子坐在后座撇著兩條大長腿，一手提了一大包東西。

    “得虧是大熱天，吃的東西不好帶，不然他能把家里搬空?！狈郊侥蠐u頭失笑。

    “班里、宿舍里人多，我們大子人緣又好?！崩蠣斪拥?，方冀南扶著老爺子回去。

    “你說我怎么就喜歡我們二子?！毙の⑿Φ?，“你說你家二子這小嘴都是抹了蜜的?！?/br>
    “調皮，跟你熟就跟你耍嘴唄?！瘪T妙笑。

    “那也得看對誰?！毙の⒌?，“你看他對誰都嘴甜了嗎？除了你，我估摸著，能聽我們二子這么嘴甜的也就我和丫丫了?！?/br>
    馮妙一想，好像是有點兒，除了自家長輩，起碼跟他爸就不是嘴甜了，哪句氣人說哪句。馮妙深以為，都是方冀南自己慣的。

    “你說這小嘴，將來要是去哄女孩子，哪個女孩子撐得住?！毙の⒌土诵┞曇粜Φ?，“哎我說，你這倆兒子，長得可太招人稀罕了啊，你做好準備?！?/br>
    “……”馮妙聽出她那未盡之意，“一堆半大孩子，誰看上他了呀？”

    “你問問光咱大院里誰家看上了的，家里有年紀差不多的，可不得列入考慮目標嗎，也就是現在還小，你等他們大學畢了業試試?！毙の⑿?。

    馮妙還真想了一遍，笑著搖搖頭：“這我可管不著?！?/br>
    肖微：“你真不管？老爺子管不管？”

    “我不管，兒媳婦又不跟我過，這些事情我將來可不多管?！瘪T妙道，“至于老爺子，老爺子多明白的人，兒子都管不了還管孫子呢？”

    “說的也是啊，”肖微琢磨她這個口氣，樂不可支笑了半天，拉著她道，“走走走，好不容易熬個星期天，咱倆逛會兒街去?！?/br>
    “跟你逛街？”馮妙道，“我一會兒得回去，那還有丫丫呢?！?/br>
    “丫丫自己玩得好好的，叫方冀南看一下?！毙の⑾訔壍刎恐?，“倆兒子都上大學了，你還有沒有自己的生活了？”

    于是馮妙回去交代一聲，叫方冀南帶丫丫，說晚飯可能就在外面吃了。

    “那你就別回來了吧，”方冀南示意了一下老爺子道，“回頭等二子回來，我們晚飯就在這邊吃了，吃完飯就回去，你就直接回我們那邊?！?/br>
    馮妙點點頭，向老爺子說一聲出來，跟著肖微去逛街，兩人去買衣服和鞋子，逛高興了晚上還在外面吃了頓西餐，一直到晚上九點多鐘才回去。

    隨著二子開學報道，馮妙發現，她的個人時間忽然充裕起來。

    丫丫也都三年級了，不用像低年級那樣每天幫她看作業、讀題目，小姑娘學習挺自覺，不像她兩個哥哥寫作業?；^，丫丫寫完作業習慣性地就拿去給方冀南檢查。

    明明她才是正經八百的老師啊，于是馮妙有一次問丫丫，為什么都讓方冀南檢查作業，丫丫說，兩個哥哥教的。

    “大哥二哥說，姨忙，要寫文章、還要繡花織布，只要叔在家，學習的事情就找叔?！毖狙鞠肓讼胙a充道，“二哥說了，他和大哥小時候就是這樣，所以都考上大學了?！?/br>
    馮妙一時間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好嘛，怎么乍聽起來倆兒子考大學都是爹教的呢。

    不過方冀南輔導孩子確實也有耐心，馮妙的時間充裕，除了工作，閑暇隨意做點兒刺繡，練練手，給自己和丫丫繡個手絹什么的，就更多地用在學術上，開始著手寫一本關于我國古代絲綢發展史的專著。

    絲織品發展史在一般的工藝美術史著作中都有論述，但目前并沒有一本專門闡述古代絲綢發展史的較為詳細的專業文獻，以她現在的年齡和學術經驗，想要寫成一本完整的絲綢發展史還有難度，馮妙沒給自己定時間限制，潛下心研究考據，她恰好是打算通過慢吞吞寫這本書，來促進自己的學術研究。

    然而丫丫的作業很快就寫完了，方冀南也做不到隨身帶著小棉襖，丫丫滿院子的玩夠了，就跑來找馮妙，纏著她教她學繡花。

    小姑娘最直接的動力，大概就是暑假里在馮妙的指點下，在自己的白色棉布裙子上繡了名字和幾朵小花，開學后一到學校就贏得了小伙伴的一片羨慕。小姑娘倒是比較有耐心，為了漂亮大約也為了逞能，真斷斷續續堅持繡完了。

    “你真要學？”馮妙認真跟小丫頭說道，“丫丫，你以前繡過的，都是最基本的針法，隨便誰都能很快學會的，祝阿姨她們不是不教你，因為你是小孩，學刺繡你看著好玩，其實很辛苦的?！?/br>
    “可是很好玩啊，很漂亮?！毖狙菊f，“姨也喜歡繡花啊?！?/br>
    “姨小時候學繡花也很辛苦?！瘪T妙笑道，“你要真想學，那就得聽我的，以后先不要繡了，你去穿針吧，拿一條絲線把針一根根都穿上，每次要穿一百根針，你要是能堅持下去，能很快地把一百根針一口氣穿完，我以后就把我會的都教給你?！?/br>
    “一百根針？”小丫頭眼睛一亮，似乎還覺得挺好玩的，忙問，“那我要練幾天？”

    “那可說不好了?！瘪T妙不禁笑起來，想了想跟她說，“等你覺得你穿得很熟練、很快了，你就來找我挑戰，要是跟姨一樣快，你就可以學好刺繡了?！?/br>
    “要跟你一樣快啊……”丫丫小臉苦了一下，有點為難的樣子，“可是我在繡坊聽說，你手指上長了眼睛的，穿針都不用看，隨便一下子就穿過去了?！?/br>
    “其實也沒有她們說的那么厲害，”馮妙莞爾，哄她道，“那都是小嬋阿姨她們唬人的，你要想學，就先練練看，這就是為了練個手熟，你看看我的手指頭，刺繡時很少被針扎到，但是新學的人就很容易被針扎到，扎的指頭上全是針眼兒，就是因為她不熟練?！?/br>
    “對哦，我也被針扎到過，不過也不疼?！毖狙鞠肓讼胝f，“我都慢慢的，沒被扎疼?！?/br>
    穿針，是司制房學藝小宮女的第一個功課，也是要過的第一關，五六歲接受的基本訓練，用極細極軟的繡線穿一百根針，磨煉性子也磨煉基本功，小宮女每日的訓練便都是穿針，一坐幾個時辰，十分辛苦，稍微做不好就會挨戒尺，就這樣也至少要先練上半個月。

    所以馮妙曾經展示的絕技，就是細細的繡針和絲線，到她手里看似隨意地一送，便輕松穿過，讓邱小嬋她們十分驚奇，無他，但手熟爾。

    至于眼前這個嬌憨可愛的小閨女，馮妙琢磨著，先讓她自己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