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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笛音出現那刻,祁子臻手中動作稍頓,很快又繼續敲奏。 手敲石琴聲音一般都不會太大,在清脆的笛音下很容易淪為附和,可那奏笛之人似乎刻意降了速度與調子,跟隨在琴音之后。 暖煦笛音與冷淡琴音交織在一起,竟出乎意料地和諧。 周圍隱隱多出幾分驚嘆之音。 祁子臻卻沒有在意那么多。 他選擇從元日時開始來這里敲奏,只因他前世冤死于元日,算作祭奠罷。 其余圍觀之人作何想法、有何動靜皆與他無關。 清冷琴音始終凜若冰霜,雪花紛紛揚揚飄到本就陰寒的小轎內,融進冷硬石琴中。 祁子臻恍若未覺,脊背挺得筆直,只有指尖留存幾分鮮有人察覺的輕顫。 孤寒,傲然。 就好似一朵墨梅,迎著寒風散著幽香,為世人交口稱贊。卻無人察覺數九寒冬之際、北風凜冽之時那嬌嫩花瓣拼命克制的微微顫抖。 “?!?/br> 最后一個琴音重重落下,冷徹骨髓,似是要將周遭一切沒入冰天雪地之中。 但很快,琴音又被柔緩笛音輕輕裹住,以柔化剛,撞進一汪暖煦泉水。 一冷一暖,宛似冬末初春,在漫長冷寒后乍然崩裂出最初那份和煦生機。 這和祁子臻敲奏的心境截然相反。 他略一抬眸,就見到了手中還握著白玉笛的一名白衣男子——那是當今太子宋堯旭。 前世祁子臻伴讀的那位世子和太子表面關系不錯,所以他有幸見過幾次,也對這太子有些許了解。 說得好聽點,是溫和寬厚,說得實在點,就是個軟弱無能的廢物太子。 當殺不殺,優柔寡斷,沒有半點帝王該有的血性。 說起來,前世他的那樁冤案原本還是這位廢物太子主審的。 想必最后也是那世子說什么他便信什么了罷。 祁子臻忽視掉宋堯旭關憂的神情,輕輕撫摸了一下懷里的石琴。 重生數次,他并不記恨前世的任何人,說到底也只是他太傻,將真心雙手奉給別人狠狠踐踏。 ——反正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從現世到前世,被傷害得多了,又能有什么所謂? 余光中,祁子臻瞥見宋堯旭似乎想往這個方向來,抽回飄散的思緒,淡漠道:“回府?!?/br> “可是……”小廝望了眼正往這邊來的太子殿下,面露猶豫。祁子臻看了他一眼,神色不變:“回府?!?/br> 冷淡的嗓音像是摻了冰碴子,直凍得人背脊發寒。 恰好冷風忽地刮起轎簾,小廝被吹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連忙喊轎夫起轎回府。 暖轎后隱約還能聽見一個暖玉般溫和的聲音。 “小公子,可否麻煩留步片刻?” 許是距離稍遠,聲音朦朦朧朧聽不真切,被裹著碎雪的寒風一吹,更是零散。 祁子臻神色不變,坐得筆直,雙手輕輕搭在石琴上。 倘若這時小廝大著膽子抬頭看一眼,就會發現祁子臻的手指不知何時已被劃開數道紅痕,干涸血跡糊在指尖,和石琴上點滴暗紅幾乎融為一體。 可他毫不在乎。 他早已被冷風吹得沒了知覺,數個指尖被劃傷后從未想過處理,也不曾想過中斷這十九日來的敲奏。 他連命都不在乎了,何況這些小傷? 祁子臻扯扯袖角,將蒼白的手藏進墨色衣衫當中,閉目養神。 紛飛白絮拂過轎簾,擦著棗紅車壁,落在素黑長衫一角,落在烏金長靴邊上。 宋堯旭站在石橋下,看著徑直往相反方向離開的小轎漸漸淹沒在飛雪當中。他耳邊還是方才那少年凜冽的琴音,腦海中更是不斷回想起少年微顫的指尖。 雪開始下大了。 跟在宋堯旭身后的侍衛打起傘,盡職盡責地擋去雪花,“公子,該回去了?!?/br> 宋堯旭站在原地看著轎子逐漸消失,眸底還盛著幾分藏不住的關憂。 不知為何,他感覺他從少年的琴音里聽出了暗含在朔雪之后的沉沉死氣,少年仿佛想將自己埋葬在一片冷冰冰、毫無生氣的雪原當中。 “公子是還在想剛剛那位小公子嗎?”侍衛見宋堯旭視線不變,斟酌著開口,“倘若公子感興趣,屬下……或許知道那位小公子的身份?!?/br> 聞言,宋堯旭總算收回視線,看向身邊的侍衛。 侍衛往轎子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帶著幾分憐惜:“那位小公子應當就是丞相府的長子,祁子臻?!?/br> 在京城里,丞相府長子祁子臻也曾是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三歲能識字,五歲能作詩,小小年紀便才華橫溢,成為京城里轟動一時的神童,無數人贊嘆丞相府未來必定能再出位良相。 然而在祁子臻五歲生母病逝以后,丞相府另娶的那名正妻也生育一子,原本還能依靠才華博得分毫關注的祁子臻愈發被冷落,逐漸淡出眾人視線。 自那以后,但凡提及丞相府長子,無人不嘆惋,無人不憐惜。 本該能成為一代英才,最終卻如同煙火一般只綻放出轉瞬即逝的絢爛。 被冷落之后祁子臻也鮮少出府,很少有人能知道他的近況。侍衛也是之前有任務前往丞相府時偶然見過幾次,這才知曉他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