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思捷無力地看著沒心沒肺的室友：“先去導員辦公室聽訓吧?！?/br>
    葛亮呆愣，返校的快樂總算是這樣短暫。

    任飛宇抱著最后一絲僥幸，看夏揚、林霧和李駿馳。

    負責外聯的李同學拍拍他肩膀：“一樣，想想怎么跟老高解釋吧?！?/br>
    環境和機械兩個學院的樓離很遠，但不妨礙兩位輔導員，隔空默契地對自家曠課外出的學生，進行同樣“春風化雨”的教育。

    王野雖然還在請長假期間，且是家人出面給請的假，但輔導員還是一視同仁，一個不能少。

    好在江潭和林霧在各自輔導員那里還是有點品學兼優的濾鏡的，意識到趕不上周一的課，又主動聯系導員請了假，最終兩個宿舍都只是被口頭批評，沒有真的記過。

    王野他們是先被輔導員放行的，但走出院系樓的時候，天也早黑了。

    坐了大半天車，又挨了一晚上訓，鋼筋鐵骨也頂不住。

    葛亮疲憊地打個哈欠：“回宿舍吧?！?/br>
    原思捷看他：“不去食堂了？”

    “沒力氣，”葛亮眼皮直沉，“點外賣算了?！?/br>
    王野掏出在輔導員辦公室里就一直震的手機，看兩眼，便抬頭道：“你們先回吧，我還有點事?！?/br>
    葛亮和原思捷一驚，連江潭腳下都頓住了。

    葛亮：“你不是又要跑吧——”

    “跑你個頭，”王野沒好氣給他一腳，“家里的事兒?！?/br>
    野哥又踹自己了！

    葛亮高興得想哭。會踹人的野哥才是真正回來了，再不用擔心鬧奇怪的脾氣往深山老林里扎了。

    原思捷不知道王野和家里發生了什么事，但先是請長假，又鬧長白山這一出，想也知道內情不會簡單。

    “別沖動?！彼仓荒苷f這些。

    王野朝他點一下頭，剛轉過身，一直安靜的江潭忽然出聲：“凡事多想，想透了，想定了，再做?！?/br>
    王野回頭看他，片刻，勾起嘴角：“定了?！?/br>
    校門口附近的露天停車場。

    王野的越野車早不在了，打王錦城那天就被他爸沒收了，他來這里，是找蔣天文的車。

    蔣天文坐在車里，已經等待多時了。從王野逃出家，王總就讓他派人在這里盯梢，今天下面的人一匯報王野回來了，他第一時間趕過來，不想電話打得通，就是一直沒人接。

    好在，幾分鐘前王野回了他的信息。

    但是蔣天文怎么都沒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會是這樣一個王野。

    背著登山包，頭發長了一點，臉被太陽曬得黑了些，周身都是戶外旅途的風塵仆仆，可你要去看他的眼睛，那里沒有任何疲憊，甚至比蔣天文上次在王家看見他時，還更亮些。

    “蔣叔?！蓖跻皝淼杰嚽?。

    蔣天文下車，雖然跟了王海辭半輩子，雖然王野叫他一聲叔，他卻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可能讓王野站著，而自己坐在車里和他說話。

    待到都在車外，面對面站著，蔣天文才道：“王總讓我接你回去?！?/br>
    王野眼里閃過一抹嘲弄：“是接我還是抓我？”

    人來得這么快，王野用頭發絲兒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蔣天文嘆口氣，緩聲勸：“小城已經出院了，身體沒大礙，你回去和你父親認個錯，再……”

    “還有再？”王野被逗笑，“再什么，再給王錦城道歉？那傻逼是嫌上次被揍得不過癮是嗎？”

    “大野?！笔Y天文聲音沉下來，眼角眉梢的皺紋都是nongnong不贊同。

    王野一臉無所謂地卸下登山包，在里面找半天，翻出一個錢夾，打開，把里面除了身份證外的所有卡，統統拿出來遞給蔣天文。

    蔣天文眉心深深皺起，沒接。

    王野索性走到車前，順著打開的車窗全丟了進去。

    蔣天文心累：“大野，你這是做什么?！?/br>
    “蔣叔，就是你看到的意思，”王野扯了扯嘴角，“所有的卡我都在手機上解綁了，不會背地里偷偷刷的?！?/br>
    蔣天文疲憊。父子沒有隔夜仇這種話，對著王野他是講不出來的。公寓的事只是這么多年中的一件，他是看著王野和王錦城長大的，再清楚不過王野都經歷了什么，甚至很多時候，他也是幫兇。

    因為他替王海辭賣命，他也只能站在王海辭這邊：“別鬧小孩子脾氣。其他不講，單說以后的學費生活費，你怎么解決？”

    王野說：“那是我的事?！?/br>
    蔣天文搖頭：“你在逃避我的問題?！?/br>
    王野愣了下，嗤笑，向蔣天文走近一步，認真和他對視：“蔣叔，你真覺得我在逃避嗎？”

    輪到蔣天文愣了。

    那雙二十歲的眼睛里，有譏諷，有嘲弄，有決心，有桀驁，唯獨沒有怯懦和逃避。

    到最后，蔣天文只能給出連自己都覺得無力的陳詞濫調：“就聽蔣叔一句吧，回去認個錯，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br>
    王野干脆樂出了聲：“重新？多久之前是新，從我剛出生那天算？蔣叔，這話你自己信嗎?！?/br>
    蔣天文沉默了，因為知道，說再多也無益。

    王野已經鐵了心。

    他當年愿意死心塌地跟著王海辭的最重要原因，就是王海辭言出必行，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無論多難。

    王家父子都是虎，可在跟了王海辭半輩子的蔣天文看來，王野身上那股狠勁兒，甚至超過了他的父親。

    這天晚上，和王野一宿舍住了快兩年的兄弟們，第一次看見他從柜子里拿出數位板。

    三人根本不知道那玩意兒啥時候進的王野柜子，但葛亮比那倆還好點，至少他曾偷偷看見過野哥電腦里那些令人驚艷叫絕的素描畫。

    現在葛亮知道那些既瑰麗浪漫又充滿機械藝術的畫作是怎么來的了，但不明白王野都消極怠工兩年了，不，說不定更久，咋又突然想要繼續搞藝術？

    王野旁若無人地將數位板連上電腦，而后坐到桌前，開始調試筆觸。

    原思捷實在忍不住了：“王野，你在干嘛？”

    王野試著畫了幾筆，感覺還行：“先賺錢，養活自己?！?/br>
    “賺錢？”葛亮徹底迷惑了。

    原思捷卻聽出另外重點：“先？那養活自己之后呢？”

    王野畫筆不停：“攢錢娶媳婦兒?！?/br>
    第72章

    娶、媳、婦、兒？！

    509的空氣瞬間安靜。葛亮、原思捷這種已經知道王野動心的, 都被其風馳電掣的行動力震驚，江潭更是掉了手上的書，前所未有地將情緒直接反應到了看向王野的眼神里——are you ok？

    然而始作俑者渾然不知, 還在那兒畫畫呢，久疏創作，現下得抓緊時間找手感和狀態。

    終于，葛亮第一個回過神：“野哥，野哥？”

    一門心思攢老婆本的男人，置若罔聞。

    葛亮趴在床上，扶著床邊努力往斜下方湊近：“咱能晚五分鐘再開始奮斗嗎, 你賞我一眼?！?/br>
    剛來點靈感還沒成型就讓攪和了，王野停住筆，抬眼，擰緊的眉頭仿佛在說就因為你, 老子娶媳婦兒的時間又得往后延五分鐘。

    東北虎帶來的巨大壓力，葛亮這是第二次感受了, 但和在長白山上時一樣，他必須忠言逆耳, 這是他諸（劃掉）葛亮注定的宿命：“野哥，你仔細想想……攢錢娶媳婦兒的前提，是不是你得先有媳婦兒？”

    王野思索片刻，真誠看他：“需要嗎？”

    要沒護欄擋著葛亮能從床上掉下來：“當然需要啊。愛情是一條環環相扣的路，你得按步驟來, 你這咔一下把中間環節都省了, 咋的，怕中間商賺差價？”

    一旁圍聽的原思捷微微挑眉。行啊，把他朋友圈的情感心得都學過去了不說, 這“軍師的使命感”一上線，連氣焰都有了一絲二哈拆家時的囂張。

    “人肯定是我的，”王野側身，單手搭上椅背，“早晚的事兒?！?/br>
    “那你也得追啊?！备鹆羉ao碎了心。

    “沒說不追，”王野有點煩躁地胡擼一把自己腦袋，“關鍵你拿啥追。我現在校園卡里那點錢頂多能請他在學校食堂吃，還吃不了幾頓?！?/br>
    連溫飽都解決不了，拿什么給別人保證，又憑什么要別人跟你，憑兩個人一起的西北風更好喝？

    葛亮讓王野給說暈了：“啥就沒錢了，你家破產了？”

    “那倒沒，”王野說，“但我凈身出戶了?！?/br>
    空氣二度安靜。

    葛亮半張著嘴呆愣。

    原思捷錯愕。

    江潭剛撿起的沒多久的書，第二次脫手，索性拾起放到一旁，不看了。

    王野不賣關子：“內部矛盾，不可調和，一拍兩散?！焙喢鞫笠€字，概括完成。

    葛亮還在消化巨大的信息量。

    原思捷心中的種種疑惑，卻在這里找到了答案。為何王野突然請長假，突然跑到長白山，為何一向直來直去的人，沒有在意識到自己喜歡林霧的當下馬上去找人表白，為何毫無預兆翻出數位板說什么要開始養活自己……

    王野還是從前那個王野，內心強大，行動力迅猛。

    可從長白山回來之后的王野，又不是從前那個王野了，他不再不管不顧，會想得更多，想得更遠，也想得更認真。

    葛亮總算從洶涌的信息浪中艱難突圍，大概明白王野是和家里決裂了，“凈身出戶”這一條就足以顯示其決心。

    到底發生了什么？

    葛亮第一次意識到，王野好像從來沒講過自己家里的事兒，就連他是高富帥，家里賊有錢，都是高中時候聽別的班同學說的，上了大學則是校內論壇的八卦人士反向輸出回機械院的——當然，高、帥其實不用。

    因為王野“不愿多談”的態度明晰可見，于是在他高度精煉的十二字后，509就徹底陷入了微妙的靜默。

    這時江潭淡淡出聲：“如果你們不打算就這個問題進行深入交流，我可以回到前面的話題嗎？”

    王野攤手：“隨便?！?/br>
    “好的，”江潭點頭，然后問，“你預定的媳婦兒是誰？”